伯益先生直指郑氏谋反,郑襄面色沉凝,他看看旁人,再看看伯益先生,最后看向被冲撞之下依旧纹丝不动的宫门,如此动静,门楼之上却无人现身,皇帝此刻定然身陷囹圄,为陈王钳制。陈王封地虽远,他既已发动,那大军赶来亦不会太迟,陈王定是想拖延时日以待后援!那么他必要先见到皇帝才行,不能令陈王有翻盘之机!此事不容迟疑,便也顾不得许多了。郑襄便道:“那郑氏言行,伯益先生务必详实,可留后人评断吧。”学子之中,有人欲上前分辨,却被伯益先生抬手挡下,他又对郑襄道:“辅相可知此举后果?”郑襄面容整肃:“郑家只忠于陛下一人,伯益先生可有指责之处?”伯益先生无可指责,他闭目一叹,亦忧虑看向高耸的宫墙,郑氏军马在此,岂能凭口舌阻拦,陈王这一着实在太险,甚至将积云书楼撇在一旁,定然是唯恐事败之后,又将书楼拖入十一年前那般的泥潭。忽自人群之后走出一人,正是布衣葛巾的王贺,王贺手指郑襄,道:“辅相指令大军入京,可有陛下授意?此刻冲撞宫门,忠君之言,又是从何说起?”“正是!”杜熠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大军行动,他之前半点风声不知,郑家定然仓促入京,便出声,“大军调动,须得兵部文书,或掌陛下手书,大将军的兵符何在?”关西入京,果真并无旨意,郑襄手心亦全是汗水,他所押上的生死亦在此。温西站得极远,根本听不见那边声音,只觉得剑拔弩张,有一触即发之势,她眼睛一动不动,忍着刺目之光,紧紧盯着宫门,却见朱雀门被撞得慢慢有所松动,王贺一急,立刻冲去撞门大木,死死地抱住,大喊:“难道汝等可眼睁睁见郑氏猖獗于此,来日史家所书今日之事,竟无一忠臣良将!”那些本不出声的朝臣一面惧于郑氏之威,一面不见宫内动静,不敢轻举妄动,却听王贺又道:“贼人逼宫,陛下困于其内,大军临门,怎能轻易开启!”顿时,众人一醒,正是,郑氏逼撞宫门,惶惶大军,若真是郑氏借忠君之名造反,那这眼睁睁看着此时发生的文武百官,岂非如笑话一般了?一时,有人亦冲上前去,道:“辅相难道不等等再说?陛下必当传信出来。”郑襄面色发白,一时竟陷进退两难之境,但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郑氏不可退却,王贺意欲拖延时间,双方皆为生死之局。“王贺,若尔等阻拦,那陛下正为贼人困制,我等若不进门,便是置君于不顾!”“辅相此言可笑,今日冲撞宫门正是郑氏之军,何来再有旁的贼人?”……一时,宫门之外吵成了一团,郑煅大喝:“今日汝等谁敢阻拦!”他一拔剑,横于众官之前,凛凛杀气,令人胆寒。“大将军是要将老臣斩于宫前?”有大臣愤然出声。忽地,城楼之上忽现人影,却是皇帝贴身内侍常和,他一现身,众人顿时一惊,随后皆齐齐大舒一气,常和一甩浮尘,居高看下,道:“大将军,何以在此冲撞宫门?”郑煅仰头,看着常和,一扬手,令砸门停下,扬声道:“常公公,陛下如何?”常和眼见皇城外乌泱泱大军聚集,众官翘首,道:“陛下微有恙,已有好转,请百官入太极殿,有旨。”郑煅面色一滞,看了眼郑襄,郑襄亦是面色发白。杜熠一手便推开架着他的士兵,整理整理朝服。片刻之后,朱雀门大开,杜熠阔步在前,其余人跟从在后,郑襄低声同郑煅道:“且留在此间,听令行事。”郑煅道:“伯父,若是骆铖在宫中埋伏,如何是好?”郑襄摇头:“常和现身,又传口谕,不得轻举妄动。”温西在远远处看着宫门开启,百官入内,一时心头愀然,不知内里情形,她急得左右打量,忽然想起无幽园内的竹林,她恍惚记得那夜是在宫中,随后却又出了陈王府,那应该有条密道。她一捏剑,飞快地向陈王府掠去。*太极殿已升起雅乐,庄严无比,百官整齐列队入内,肃然无声。半刻钟之后,皇帝入殿,却是被两个内侍搀扶而来,微露于冕旒冠下的发丝,根根透着银白,不过两日,他如同过了二十年一般苍老,衰弱之形举步维艰。陈王随于后,不见程临王。百官不敢出声,皆躬身而立,皇帝慢慢地向着丹墀龙座而去,梁上高悬而下的锦幔与华灯被殿外吹入的风轻轻晃动着,织金步毯一直连绵不断。他从不知这段路会有这般漫长,但再是漫长也终有尽头,他尽管走的慢极了,但还是坐上了龙椅,他走过这段路无数次,也无数次坐上龙椅,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沉重,几乎走一步都能够耗尽了他的心神。皇帝坐下,微微动了动眼,将躬身在下的文武大臣都一一看过,最后目光落在陈王面上,他已经不知道该有如何的情绪了,是愤怒、是憎恨?还是已经颓然地再也提不起任何的情绪了……两日之内,没有人知道紫宸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冷疏竹与杜羽一直守在门外,不令任何人靠近,而门内之人,也没有出来一个。等到今早陈王推开殿门出来之时,他一身是血,早已经干透,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卜狩身受重伤,倒卧在血泊之中,剩下的所有绣衣使都死了,无论的是乙字司还是其他的人,程临王吓得几乎神志不清,皇帝一直直愣愣地瞪着陈王,他最后瞪得累了,握着胸前口吐鲜血。陈王道:“请太医。”他再道:“乌寂跑了。”跑了?!不说杜羽,连一向少有惊容的冷疏竹都满面失色,他们二人一直在门外,寸步不离,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