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红将自己的东西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到宝玉跟前正正式式地告了别:“二爷,老太太和二奶奶命我去伺候三姑娘,奴婢这就过去了。二爷多保重,前程万里。”
宝玉一听这话就怔住了。
这分明是从此不再相见时才说的话。而且——想起来了,这是那个自己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一头黑真真的秀发的简明俏丽、走路轻悄的女孩子,自己原本还想叫她上来服侍,只是一个犹豫间——竟被派去服侍三妹妹了?
要不要去跟三妹妹说,把她留下呢……
宝玉又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站在一旁的袭人和晴雯互相看了一眼,晴雯的眉梢动了一动。袭人便温和地笑着开口:“二爷只怕不大认得你。你去吧。平常也看你和小蝉、坠儿要好得很。你去了回三姑娘的话,二爷让问问,还缺不缺人,要是服侍不过来,坠儿也可以跟去,你们三姐妹在一处,更好了。”
宝玉闻言,皱了皱眉:“小红,你说实话,是老太太和凤姐姐叫你过去的,还是你自己想去的?”
小红彻底地打去了最后一丝留恋,微微笑了笑:“瞧二爷说的。我是个什么东西,竟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便二爷是个棉花耳朵,三姑娘眼里可不揉沙子。主子们是亲兄妹,我若是生了这样龌龊的心思,岂不是个离间骨肉的大罪?二爷自然是宽厚的,可上有老太太太太,下有二奶奶三姑娘,我再不要命不要脸,也是家生子儿,我不能害了我林家一家子啊!”
这一段话连消带打,竟是当面把宝玉和袭人都勺了进去。
宝玉只觉得尴尬,袭人则是直接红了脸,晴雯在一旁看得噗嗤一声笑:“这丫头倒是嘴利,还真合该是三姑娘的丫头!只是不知道,你是哪个林家的?”
小红的腰身微微弓着,但脸却仰着,笑着告诉她:“林之孝是我爹。”
晴雯脸色顿时一变,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虽然已经听了秋纹碧痕的挑唆,却还没来得及寻衅收拾小红。不然,她们都是家生子儿,亲戚们错综复杂,自己却只有一个表兄,什么祸事都替自己挡不了的。
宝玉恍然,忙笑道:“原来是林管家的女儿。我这里人多,原就照顾不到你。三姑娘却最是怜下,你去了她那里,乃是极好的归宿。快去吧,替我问三妹妹好。”
小红点头称是,又分别给袭人和晴雯行礼道别:“姐姐们多保重。”
袭人勉强笑着点头,晴雯却连忙扶住了她:“行了行了,往后都在这一座园子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礼行的委实没道理。”
袭人忙也笑着说是。
小红站直了身子,不顾而去。
直走出了院门,小红才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怡红院的牌匾。
坠儿从侧面悄悄地追了出来,眼睛有些发红:“姐姐,你有了好地方,丢下我一个人。往后她们更欺负我了。”
小红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以后少跟我来往罢。刚才还拿咱们跟小蝉好说事儿呢。安心在院子里呆着,不要想着出头。兴许看着你安分,她们会饶过你。”
秋爽斋的院子里最多的就是梧桐芭蕉,二物皆盛于秋,且如有秋雨,更助秋情。
赵嬷嬷对这种凄清的感觉十分不爽,但是探春却笑着说:“多好啊,离林姐姐这样近。”
待书和翠墨对这个地方都很满意。离着贾宝玉、林黛玉和李纨都近,这是姑娘最常跑的三处,这个距离位置最好。
秋爽斋在沁芳溪边,东边过沁芳桥便是宝玉的怡红院,西南边走几步就是林黛玉的潇湘馆,潇湘馆往北过了芦雪广(注1)就是李纨的稻香村。所以说,算计起距离来,秋爽斋应该是离这三处最合适的住处了。
当下,小红过了沁芳桥,往右边的岔路上走了几步,便是秋爽斋了。
探春正和待书翠墨小蝉赵嬷嬷一起在屋里说笑话,听得院子里粗使的小丫头子报了一声:“怡红院的小红来了。”
小蝉呀了一声,连忙跳起来迎了出去。
待书嗔怪地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却去埋怨探春:“姑娘,你太惯着小蝉了。听得说,外头袭人已经说了她几次贪玩,日后都搬在姑娘身上,该说咱们这里没规矩了。”
赵嬷嬷便瞪她:“咱们这里是有些没规矩!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样多话!什么事情什么人姑娘心里是没数的?要你管得宽?袭人那是什么好人?李嬷嬷那样疼惜二爷,不也被她治得告了老?听她说话?她的话若是都入了耳,早晚变成宝二爷那样的不知世事瞎得罪人!”
探春便笑了起来,伸手安抚一般拉了拉赵嬷嬷的袖子,对待书笑道:“她说小蝉贪玩,是因为小蝉奉了我的命,常常去怡红院里串门。她一心跟着太太,自然是看小蝉不顺眼。小红跟小蝉一向要好,如今又来了咱们院子,她还不定在外头说什么呢。你们心里都有数就行。我倒是不怕她,想要她的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所以你们也不必怕她。”
这下子不仅待书睁大了眼睛,便是赵嬷嬷和翠墨,甚至刚刚手挽手进门的小红和小蝉,都听得变了脸色。
探春却不再解释,只是笑眯眯地看小红:“你好呀,林小红。”
小红腾地红了脸,忙不迭地双膝跪了下去:“给姑娘请安。日后在姑娘跟前,我定然守着规矩好好过日子,绝不敢再起非分的心思!”
探春的笑意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