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贾兰放学回家,却见宁国府的贾蓉出现在家里,心想,这位素无往来的东府大哥,平时是不会上他家的,正觉得纳闷,却听见贾蓉对母亲李纨说道:
“大婶婶,后天便是我太爷的寿日了,我们家预备了两日的筵席,母亲喊我来请您和兰哥儿,记得后天一起过去呢!”
“这是必然要去的,尤大嫂真是费心了,还让蓉哥儿这么麻烦地来通知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李纨笑脸答应着。
想到秦可卿正是贾蓉的女人,而自己又和秦可卿在梦里发生过难以启齿的事情,贾兰便觉得不想和贾蓉照面。
于是,等到贾蓉离开之后,贾兰才从外面走了进去,听到丫鬟们说道:
“往年也不见得他来请咱们,都是先通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然后直接让琏二婶子来通知其他人了。今年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八成是觉得咱们兰哥儿出息了吧!”
原来,那日尤氏叫了贾蓉来,说道:
“吩咐下人们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
贾蓉听了,问道:“那珠大婶子呢?”
“她呀!往年不都是由你琏二婶子转达的吗?”尤氏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兰哥儿可是通过了府试,还考了第三名,老太太可高兴了。”贾蓉提醒道。
尤氏这才领悟了贾蓉的想法,转而说道:“那你这次可得亲自去请了,先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再去请你的珠大婶子和琏二婶子。”
于是,这才有了贾兰看到那一幕和听到的那些话。这贾蓉的祖父就是那个一心向道的贾敬,曹雪芹先生在书里对他的着墨不多,贾兰倒是颇为好奇。
有时候,贾兰总觉得,这贾府里最牛的人不是贾政,也不是贾琏,更不是贾宝玉,而是宁国府掌门人贾珍的父亲,贾宝玉他大爷,贾政的堂兄,那个出场不多的贾敬。
此人运气极好,原本他和贾政一样,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按照当时的世袭制度,他们家的爵位没他什么事儿。不成想,这哥哥八九岁上就死了,贾敬晋级为长门长孙,顺理成章地袭了官。但他也没有就此躺在家业上睡大觉,又考了个进士。要知道贾政当年就希望能够从科举出身而不得。但宁国府的这根独苗儿却不一样,贾敬他既有双重保险,又有双重尊荣。
牛人都很容易灰心。寻常人见识不够,一点儿成就就能沾沾自喜,一点儿希望,就能鼓舞自己自带鸡血地上前去。牛人站得高看得远,看透所谓希望不过是驴子鼻子前的那串胡萝卜,就算够到,意思也不大。
像贾敬,在应有尽有之后,就厌倦了胡萝卜的滋味,也厌倦了这个游戏,他突然抛下偌大家业,跑到都中城外某个道观,去找那帮道士“胡羼”去了。
在这尘世上,他有一儿一女,贾珍和惜春,这两个人的一切表现,都像是没有父亲的人。惜春冷漠,贾珍则是一种无法无天的末世狂欢。
牛人太牛了,他们世界太强大,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也就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说好听一点叫豁达,难听一点就叫自我。
一个父亲必修课,不是通达,而是对于子女的疼爱、珍惜和也许是不切实际的赞赏,好父亲大抵都当成一生的信仰。
贾敬没有这种信仰,这是他的自由,但要命的是,他又没有彻底从贾珍的人生里消失。作为一个牛人,他不在江湖,江湖上可是一直有他的传说,荣宁二府,也就出他这一个进士吧。
虽然贾赦看不上读书人的艰辛,但科举还是挺了不得的,贾赦的鄙视里,未必没有点酸葡萄心理。贾政也不见得能考上,贾珍就更不行,他不管怎么蹦跶都没法比他爸牛。
父性这样东西,不是天生的,是学习来的。愿意为孩子鞠躬尽瘁的爸爸,可能自己也曾被那样爱护过,没有被父亲疼爱过的贾珍,不觉得自己有对贾蓉巴心巴肝的义务,大家都是纵浪大化中,你想办法把自己活高兴吧。
贾蓉果然不违父命,他是个小机灵鬼儿,天资不错,“面目清秀,身材俊俏”,头脑更是灵活。他爸欺负他,他也不悲愤,不叫屈,不做激烈之事,很配合地制造父慈子孝的假象,然后,动用自己的头脑,从父亲手里,偷一点残羹冷炙。
一个父亲的临阵脱逃,就像抽走了一个家族的脊梁骨,能引发一场“箕裘颓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在整个贾府正处于“盛极而衰”的转折期,这种伤害,就来得更为彻底。
不过,即便贾敬知道这种指责,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更着急修道成仙,服用自己炼制的所谓“金丹”,小道士们知道他功行未到,但拦都拦不住。
后天是宁国府太爷贾敬的寿日,这天贾珍到贾敬那里去请安,兼请他来家里受一受一家子的礼。
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些众人的头,你莫如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好好的叫人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明日后日这两天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又跟许多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
话说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