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听了不由心向往之,却又问道:“师父,您的很多朋友就是在惩奸除恶时一同认识的,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多的奸恶么?”于九音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沉思片刻,方道:“是啊,这个江湖若是只有这些好朋友那就好了,可是也有很多的不平之事啊。欺压良善,盘剥百姓也就罢了,多的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娼之辈。我和师兄初时行走江湖,见得这等恶徒便绝不轻饶。后来才发现,无根无底的也作不了大恶,穷凶极恶之辈又有几个没有后台,下自江湖,上至官府,皆是如此。我和师兄行侠仗义倒是爽快了,却也得罪不少门派,结了不少仇敌,当然也少不了认识好多肝胆相照的朋友。我记得那是元熙三年,师兄回师门复命,我自己去了天都,在那里遇见一起极大的冤情,户部侍郎郭骞的小儿子郭垣看上了一个属官的女儿,非要纳进府里做小妾,人家不愿意,便通过关系想方设法办了一个失职之罪,免了官职,又造了假文书将那个女孩抢进府里……到得后来,以重金赎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一家人欲上京兆府告状,却被郭骞派出的杀手刺杀,我正好碰见,便杀败杀手,护送他们前往京兆府。不料早已被被郭骞打通关系,判了个诬告之罪,杖刑五十,逐出府去,他们一家人投止无门,又不愿连累我,便投河死了。”元熙三年乃是前朝的年号,而元熙九年,前朝便灭亡了。
李岩听得目眦欲裂,急追问道:“然后呢,这不白白便宜了恶贼么?”
于九音轻叹道:“我心中不忿,又想将郭骞、郭垣杀了也不如让他们身败名裂,便欲趁夜将染血的状书呈交皇帝处理,在大内遇到了宿卫宫禁的杨烨,一番好斗下来,却是平分秋色,我知道他见我不像刺客,便手下留了情。待我向他道明原委,他也极是愤慨,便替我将状书递交上去,算是交了这个朋友。谁知第二日皇帝只是将郭骞申斥了一番,罚俸了事。”
李岩大怒,只道:“这世间还有公理么!”
于九音轻叹道:“是啊,我也不知世间公理何在,唯一能凭仗的便是手中之剑。当夜我潜进他府中,便割了郭骞和郭垣的脑袋,京兆尹也在他府上作客,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当即随手杀了,以血书了三人罪状,连人头挂在了定鼎门上。”
李岩道:“这才痛快!”张大通也在旁边击节而叹。
于九音道:“户部侍郎、京兆尹一夜陨命,悬首城门,皇帝大发雷霆之怒,最后派出了军中第一高手杨烨来捉拿我。杨烨要尽臣子之忠,又要全朋友之义,最终只能是一场大战。那次杨烨没有留手,我输了他一招,他也没有拿我回去复命,只说我落荒而逃,立誓不会再回天都,也算是有个交代。此后我虽与他数度相见,却再也没有进过天都城门。谁知我数年后再回天都,便是亲见他死守紫微宫,被人围攻,力竭而死。”说完喟然长叹,显是忆起旧友。古人常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杨烨和于九音应当就是后面一种吧。李岩见于九音陷于往事,虽有心问个中细节,想了想,还是住口静听下去。
于九音续道:“我在天都做下这般大事,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知道若不如此,便抚不平胸中之气。当时只想,侠以武犯禁,若是这禁能禁得天下之恶,又何必有侠,若是这禁只能助长天下之恶,便是犯了又何妨!”话锋一转,又道:“我一直便知,这天下不平,靠侠义是永远不能扫平的,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秩序,一个能够惩恶扬善的秩序。这样的秩序也许存在我们心中,那便是道德,它约束我们不会去作恶;也许是执掌在有力量的人手中,那便是律法,它威慑人不去作恶。真有这样的秩序存在的话,便不需要我等自命侠义之辈了,那时我不会失落,只会高兴,高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无辜受罪的善人,也不会有纵情作恶的恶人,那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后来杨烨传讯给我,说自我在天都做下那般大事之后,京城中一众纨绔也收敛了很多,不复往日之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以至于后来我面对世间不平之时,即便有艰难险阻,却从未退缩。”
接着于于九音向李岩道:“掌门师兄为你取名为“青崖”,“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这是掌门师兄对你的期望,你若能潜心修行,不沾染尘世,以你的资质,未来便是传了你掌门之位也无不可,这是师兄亲口对我说的。”
李岩一惊,道:“弟子何德何能,能成为师父的不肖弟子已是侥幸……”于九音打断他说话,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未来凌云需要一个不沾尘俗的掌门之人,你若是肯抛下世俗繁华,其它不用担心。你不必着急答我,仔细思量后再做决定。”张大通听得两人对话,已经惊呆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岩心神一直不能宁定。他身世单纯,并无太多俗世尘缘牵连,凌云又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派,九嶷真人、于九音又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若能在凌云山习武终老,乃至成一派之首,实是不可多得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