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希望在战友的墓前谈论这些事情,王达邀请她来自己的家里坐一坐。不过冈崎梦美根本想不到,一个曾经的团级军官现在会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当中。她想起了在网络论坛上,那些建议取消包括电视台在内所有传统的非网络媒体的网友。如果真的按照他们所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们,该如何获取外界信息呢?
“就是因为五月三十号那件事情,”为了避免打扰因为身体不适而还在睡觉的女主人和在书桌上写作业的孩子,王达放低了自己的音量,这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苦闷,“你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就算我的战士牺牲了自己宝贵的遗言机会,他们的话还是没有说服力。而对面,他们有视频,有所谓的‘现场报道’。这件事情在国际舆论上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无数声讨我们的人需要一个说法……”
说着,他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何况在镇压战俘营叛乱的时候,因为情况实在是太乱,我们对身着战俘服饰的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这让相当多的没有参与叛乱活动的战俘也被卷了进来。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确实做错了,但他们居然把这件事情说成我们武装镇压平民,我制住那个捣乱分子,以及战俘死伤的照片还成为了证据……”
“所以我被开除了军籍。作为我们团的最高,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存活的连级以上指挥官。再加上某些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家伙……呵,那些该死的地方败类和地头蛇,这种时候反而敢打击报复了……他没能活下来,或许也能算他的幸运……”
“而且,官方史料中的记载将会刻意忽略我们的功绩,或者在说出功绩的时候并不报出我们的番号。所以我才说,人民英雄纪念碑上,不会有我们的名字。”王达叹了口气,“我们会被遗忘。只有当很长时间之后,才会有人来听我们的声音。或者……就这样被永远的埋葬。”
“是这样……”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冈崎梦美心中的罪恶感越发浓厚。她甚至低下头,不敢再去面对面前的这名军人。
她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真的太简单了。她只是单纯地想,只要保守住秘密,那日本就不会有被拖入战争的风险。但是,如果要保住秘密,那些当事人,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们的生活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完全摧毁,就像自己面前这名曾经是团长的军人一样。甚至……更加悲惨。
在坐上返回美国的飞机之后,她总是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那些被迫在战争中做出选择的科学家的心情,那种与本身所坚守的信念的冲突而产生的纠结。可是,这仅仅是痛苦的一部分而已。更为巨大的痛苦,来自于亲眼看到或者认识到,因为自己的选择,一些人是如何承受痛苦的。因为,自己的选择……
仍旧低着头,冈崎梦美低声问道:“您的腿,就是在战斗中失去的吗?”
“对。除了腿之外,我的身体里似乎还有几处有弹片。”
“为什么不做手术取出来呢?而且也可以配一个机械义肢……”话刚说出口,这个小房间的环境就给了冈崎梦美答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连忙补充道,“如果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忙……”
“多谢你的好意,冈崎小姐。不过还是不用了。”王达立刻回绝了,“就让这幅身体保持现在的样子吧。这也算是我对那些战友的纪念,以及……对于我没能履行当时的诺言,仍然活着的惩罚。”
“那,我也可以进行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我已经找了一份残疾人按摩的工作了。”王达摇着头,“更何况,我是一名军人,冈崎小姐。就算没有了军籍。军人必须是有骨头的。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穷者不受嗟来之食。所以,如果你真的有这个经济实力的话……”
“去领养一名因为战争失去父母的孤儿吧。他们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我想,他也会赞同的。”
说完这句话,王达忽然扫视了一下冈崎梦美,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我忘了,你现在似乎才十八岁。这个年龄领养孩子果然……”
“不。不。”连说了两个不,冈崎梦美的语气很坚定,“我会去这么做的。谢谢你的建议,王……”
“我虚长他几岁。叫我王哥好了。”
没能注意到对方话中略带悲伤的中国式调侃,她站起身,向着王达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那么,我先告辞了,王哥。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
因为……就像你让弹片留在身体中一样,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够赎罪,和怀念的方式吧……
推开门,转身向出来送自己的王达和说着“姐姐再见”的孩子挥了挥手,冈崎梦美拿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型电脑,开始认真地搜索关于台海战争孤儿的信息。不知是她何时修改的,小型电脑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小孔,一个粉红色的存储器被绳子挂在上面,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左右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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