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摩挲声在屋内响起,眼看着二人站起,顾砚龄似是累了般,随性将左手撑在软枕上,微微斜倚着身子,眼角微挑,扫了眼眼前那熟悉的身影。
“杏花?”
顾砚龄玩味般念出口,有些不喜般微微蹙眉,转而看过去不紧不慢道:“何时改的名字。”
随月立在那儿,默然不动,一旁的曹姑姑见了死死瞪了一眼,随即满是陪笑的抬头小心道:“回长孙妃,随月曾有幸送衣裙去余美人处,因着余美人喜欢杏花,不喜随月这名字,便重赐了新名。”
对于余美人,顾砚龄似是并无记忆,一旁侍立的醅碧见此微微倾身,低声提醒道:“余美人住在撷芳殿,与禧嫔卫氏一同进的宫。”
一听到禧嫔卫氏,榻上的女子眉间淡然一松,明白了过来。
禧嫔卫氏,便是当年那个方入宫,便被淮王萧康看中,以至于萧康生出不轨之念,让其犯了皇帝大忌的卫淑女。
卫氏自打进宫便圣宠不衰,可见这余美人在这宫中而言,只是芸芸众人里的一个罢了。
人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看来,也是应景。
从前长春宫于余美人这些嫔妃而言何等风光,一朝败落下来,便是连成贵妃王氏身边的婢女,也不过成了他人作践的对象。
在这宫中向来这般,从前那余美人尚要看随月这些大宫女的脸色,可如今于那余美人而言,羞辱随月,便也如同羞辱当年的成贵妃了罢。
“你下去罢。”
那曹姑姑听得上座传来的声音,不敢停顿,当即应声躬腰下去,临到随月身边时,仍不忘警醒地棱了一眼,这才消失在屋内。
寂静中,顾砚龄默然打量着眼前的随月,一身灰蓝步裙子早已浆洗的发白褪了色,一双搭在身前的手伤痕累累,更是生了无数红晕的冻疮,就连那一把好头发也失了光泽,变得粗糙而缭乱。
“淑女王氏即便是进了北宫,每日也是衣食无忧,清闲度日,你们这些受连累的人,却是活成了这般。”
顾砚龄的声音似叹惋似可惜,语中平白多了几分怜悯与同情,随月垂着的头微微一动,原本交叠的双手蜷了蜷,似是觉得耻辱般朝袖子里缩了缩,说出的话却是生硬而倔强。
“这是奴婢们的命。”
一声哧笑轻而平淡,顾砚龄悠然摇了摇头,再定眼看向随月时,却是眸光熠熠,含着几分无法参透的深意。
“这话若是旁人说,我只觉得没骨气,可若是你说,我却觉得可笑。”
话语渐渐弥散在空中,但顾砚龄唇边的那抹嘲讽却是犹有未尽。
随月听得此话,只觉得分外刺耳,身体内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气息冲撞而出,让她竟是难以自制,只见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敛衽行礼,随即木然出声道:“奴婢尚有衣服未洗,先行告退。”
话音一落,眼前那瘦削的可怕的女子转身便朝外走去,掀帘间,身后那平淡而轻缓的话语,却是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动步子。
“若是当年的孙琦孙太医听到你方才那句话,也不知可会为自己那白白送去的性命而不值。”
那一刻,仿佛是历久的积尘骤然从破败的窗户上抖落开来一般,骤然听得这早已被她尘封在心底的人,让她竟是怔怔然,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周围渐渐变得死寂,仿佛是一滩从未起过波澜的水潭,绿茵茵不见底,深的让人望而生畏。
似是过了许久,那怔愣的身子微微一动,僵硬而异样的转了过来,只见随月的脸色早已没有方才的疏离与戒备,仿佛只在听到那人名字的那一刻,便丢盔卸甲,忘记了一切。
“你——说什么。”
女子清瘦到几乎凹进能够看到颧骨的连苍白没有一丝生气,一双眸子定定然看着座上的人,微微颤抖的唇瓣呢喃出声,带着几分久违的期冀,却又携着难以言状的逃避。
看着随月的变化,顾砚龄并不意外,却似乎也并不急着去回答,只是缓缓扶着软枕站起身子,一旁的醅碧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顾砚龄,顾砚龄习惯性地将右手护住小腹,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去。
“长孙妃——”
听到醅碧担心的声音,顾砚龄却是并未顿步,反而直直走向随月,这一刻的随月才发现,从前那个高贵冷淡的少女,莫说是身形个子,便是那周身的气势,也足以当得起毓庆宫一宫之主的能耐。
“我说——”
顾砚龄的声音平和而舒缓,仿佛在徐徐说着一个故事般,缓缓凑近,在随月的耳畔轻声呢喃道:“孙太医是如今你以命尽忠的好主子害死的。”
说到最后,话语近乎悄无声息,一点一点消散在二人之间,可即便是这般,顾砚龄也能够明显感受到身前人的震惊,眼看着随月颤颤后退了几步,醅碧几乎是本能地护在顾砚龄身前,警惕地看着眼前那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长孙妃若是想以此来离间,只怕是不能如您所愿了。”
等待了许久,眼前的随月却是仿佛想起什么般,手中一紧,脸上一点一点恢复镇定,又如方才进屋那般,低眉敛目,木然行礼,仿佛只是一具木偶,转身便要离去。
而几乎是在她掀帘的同时,另一人也同时掀帘而入,当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眉目落入眼中,随月也停了下来,脸上痴愣而呆然。
只见一名身着宫娥衣裙的年轻女子立在帘后,定眼看到随月时,眸光中倏然浮起恨意与厌恶。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