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枯坐,我和碧白两人沉默地打点好一切,静候天明。整个柳府也是静悄悄的,竟无半分寻常人家办喜事的热闹。
天将明时,管家敲响我的房门,提醒我该去娘亲房里挽发了。
我起身,示意碧白扶我出去。
时,我的脚步略停了一停,终是忍不住扭头向城门的方向瞥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看了满眼的高墙青瓦鳞次栉比。
我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娘亲自那日晕厥后便一直缠绵病榻,短短月余,一头青丝已是半数花白,眼角额间也爬上了皱纹,好似突然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我到时,娘亲已经梳妆好,坐在屋里上首的椅子里了。哥哥和桃依侍在两边。
平日里娘亲穿戴向来喜素不喜艳,今天却特意穿了桃红缎子绣金线牡丹纹的喜庆衣袍;面上脂粉用得重,掩住病色,再拿暖色的胭脂稍一晕染,气色鲜活,像个二八的少女似的,与这艳丽的衣裳倒也相称。
“来。”娘亲向我招手。
我乖乖过去在她身前的矮凳上坐下。
今日是我及笄之日,按规矩是要娘亲边说吉祥话,边帮我梳发,然后把发挽起来,以示到了年纪可以婚嫁。娘亲久病卧床体力不支,恐怕不能久坐,况且以此时此刻家中的情形,也没必要再讲究这些虚礼,于是前一天夜里我就吩咐碧白提前把我的头发梳理整齐了,今日娘亲只需替我挽发,然后用头饰定住即可。
我看不见娘亲的动作,只感觉一双轻柔的手缓缓地在我发间穿梭。
“进了王府以后,事事都得谨慎,步步皆要小心——这些事想必不用娘再叮咛,醴儿向来是极聪慧懂事的。”
“娘只希望醴儿记住一件事,我柳家一脉人丁稀薄,通府上下如今只余三口,我已是半身埋黄土,你兄长乃一堂堂大丈夫,都不需要你为我二人委曲求全什么。”
“记住,我柳家的女儿就没有受委屈的道理!”
娘亲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朗声,从最初的轻声柔气温言软语,如同每一位母亲对即将出嫁的女儿的谆谆交代,到最后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竟有一种决绝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娘亲今日会与我说的话,我早在脑子里过了几千几万遍,可真的听进耳中时却不知怎的竟分外触动人心,心境已经平和许久许久的我,鼻腔陡然一酸,差些流下泪来,闭上眼默念了好几遍冷静冷静冷静,才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回身朝娘亲跪下。
“娘亲,女儿不孝,日后恐不能侍奉在您身侧了,您交待的话,女儿一刻也不敢忘,离家前给您磕几个头,唯愿您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我俯身干脆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其实我一直对下跪尤其是磕头这种所谓的礼仪挺有心理障碍的,在人人平等的时代里生活惯了,早就不适应矮人一截,甚至于是把头低到地上,还要磕出声响,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足足两辈子我除了清明上坟跪先祖,从来没跪过活人,就是看见影视剧里面演员因为剧情需要向另一个演员下跪磕头,都会牙酸不已,觉得真是蠢透了。
可今天,我真的是真心实意向娘亲磕这几个头,就在那一瞬间那一刻好像只有这个动作这个行为才能把我胸中闷着的一口气释放出来。
我在门口站了站,稍微平复了一下微微激荡的心情,就听管家又来报,说是豫王府的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吩咐碧白给我搭上盖头,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
我撩起盖头一看,竟是哥哥。
昨晚好好吃了一顿饭,又睡了个好觉,哥哥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但整个人仍旧是瘦骨嶙峋,看得人好生心疼。
哥哥今日也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只是以前将将合身的尺寸,此时却空荡荡地搭在身上,怕是再塞进去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但他眼中的光芒从未消失过,目光灼灼好像全天下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
我唤了句哥哥。
他温和地笑道:“女子出嫁,向来是由兄长背出房门,直到上了花轿都不许鞋底沾一丝尘土。如今兄长仍在,醴儿自己走出家门,岂不是叫他豫王府的人看了笑话?”
“可是......”
担忧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我对上哥哥晕着淡淡和煦笑意的眼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得点了点头。
哥哥半俯身子,我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背,然后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然后极稳地迈步向前。
我伏在哥哥颈边,看着两边曾经熟悉无比的景物慢慢后退,一个一个退出我的视线,就好像曾经的生活,随着哥哥平稳而决然的步伐在这条路上一点一滴地消失,一去不复返,而在前方盘踞着的,则是名为未知的庞然大物,正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瞧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我不禁闭了闭眼,然后伸手把方才撩起的盖头又耷了下来。视线被一片红色占据,夹杂着一些隐隐的阴暗交错。
“后门拴着一匹马。”
我听见哥哥说了一句话,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倒是叫我摸不着头脑。
“骑马往北走,不走官道,不进城,快则七天,慢则十日,即可到达青州。到了青云宗,自会有人护着你。”
我抓着他肩头的手指一紧,喉咙当时便有些干。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