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兰池边,一袭藏蓝的赵高带领一队车府卒吏候在车辇旁,等待着微服出巡的赵政来此处换车行往兰池行宫。
可他等了许久,早已过了预订的时辰,却仍未见有车马驶来。
不知何时起,周遭已悄然起了雾气。
赵高心下担心,便唤了人挑着灯前去山上相迎。
可派出的人很快便折了回来,报道:
“赵大人,山上雾气太过浓重,已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根本辨不出方向。若要上山,恐怕至少要等一个时辰,想来陛下应该也是因此才会有所耽搁。”
赵高眉头紧锁,愈发不安,沉声道:
“一个时辰太久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们继续在此侯着,我去山上看看。若我一个时辰还未回来,陛下也未到,无论雾气是否散了,你们都需得召集禁军即刻上山寻人。”
“诺!”
众人敛头应声。
赵高随手取了一盏灯,策马直入山中。
果然如之前的人所报,走得越深,雾气便越大,最后竟已连前方的树木都几乎彻底隐没,步步难行。
忽然,他脚下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他挑灯躬身,灯火照亮了地面,而此刻呈现在他脚边的,竟然就是陛下今日出巡时随行侍卫的尸体。
陛下遇刺了!
赵高大惊失色,连忙在附近仔细查看,见四个侍卫已全部毙命,同时还发现了五具刺客的尸体。
他凝眉合眼,暗自舒出一口气来。
好在,这些尸体之中没有梁儿姑娘和陛下。
可随后他的心再次焦虑如焚,侍卫全都死了,那二人又去了何处?
梁儿姑娘,你千万不要出事!不要……
赵高面色如土,正欲起身去寻,突然又发现地上有点滴的血迹成行。
他心中微凛,弯着腰将灯贴近地面,沿血迹而走。
他摒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地上的血滴颗颗硕大,流血之人必为重伤。
而这血要么是刺客的,要么就是梁儿姑娘和陛下的。
若当真是那二人所留,那他们现在的情况……
赵高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加快了步子前行。
可在一处树前,血迹却突然断了。
他细细勘察,并未发现周围有任何打斗和车马的痕迹,只能说明这血迹是流血之人发现之后自行除去的。
会如此行事的,定是怕被追踪之人。
此种时候,追击者是刺客,而害怕被追击的就只有梁儿姑娘和陛下。
那血,果然是他二人的……
究竟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陛下?还是……
赵高面色渐白,心忧万分,就连呼吸也似乎不畅起来。
血迹已断,林大雾重,再想要寻到他们,就只能全凭运气了……
梁儿扶着赵政,摸着黑在浓雾之中磕磕绊绊的走着。
无形之中,竟是碰到了一处石壁,断了前路。
梁儿额角浸汗,咬着牙死抵着心中的恐慌,转而贴着石壁向侧边继续走。
谁知走着走着,竟让她找到了一处天然的石洞,不是太深,却足可作暂避休息之用。
毕竟赵政受了伤,体力渐无,再这般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对他的身体并无好处。
漆黑的洞中,梁儿将赵政轻轻放下,又摸索着寻了些干枝生了火。
火光照亮石洞的一刻,她的脑中轰鸣一片。
眼前的赵政遍体剑伤,浑身是血,腹部的刺伤更是极深,鲜血自那处股股流下,浸红了整片衣摆和裤脚。
霎时,梁儿的泪水决堤一般滚落而下,颤抖着跪在赵政的身边难以自抑的抽泣:
“政……你……你如何了?”
赵政流血过多,吃力的撑起眼帘,见到的正是一个泪落如雨、被吓坏了的梁儿。
他疲惫的眸中泛起疼惜的神色,唇无血意,气咽生丝:
“别哭……我暂且无事……”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血还在流……我……我该怎么办……”
梁儿看向赵政的伤口,悲恸凝噎。
她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赵政自觉精气不支,合眸片刻,微做调息后又道:
“你我久久未到兰池……等雾散了,定会有人上山来寻……不要怕,没事的……”
“那要等到何时?你的伤……”
梁儿哽咽。
你的伤……已经等不了太久了啊……
眼见着那血还在随着赵政微弱的喘息向外流着,梁儿哭得越发凶了。
她恨自己为何从未跟夏无且学些止血和处理伤口之法,在这等时刻竟是一点用处也无,只能如个废人一般眼睁睁看着赵政的生命点点流逝……
赵政见她如此,倍感心疼,勉强抬起手来想要帮她拭去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迹。
这等污秽,还如何去碰触梁儿无暇如玉的脸?
赵政犹豫着,手便一时滞在了半空,无所适从。
谁知梁儿见到那手向自己伸来,竟想也未想就将其握住,双手捧起,仿佛那是多么珍稀的宝贝一般,敛头将自己哭红的脸颊蹭入了他的手心。
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也转瞬遍布了血污。
赵政心中一紧,轻喘着嗔道:
“傻丫头,脸都弄脏了……”
可梁儿好似没有听到,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圆圆的杏眼已经哭得越发红肿,慌得失了神智般泪流不止,不停的抽噎着。
赵政是她的天,天是不可以塌的……
不可以……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