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了快要入夜的时候终于抵达了长江南岸的芜湖——这是一座典型因经济而发展起来的小城。自汉武帝改丹阳郡设芜湖县以来,屡次兴废。唐朝时因人口偏少被降级为镇,隶属于江南道宣州。直到五代南唐时才重新升格为芜湖县。
宋太宗时升南平军为太平州,芜湖才从宣州划归为太平州。共和政府时代,长江中下游流域成为共和军与保皇军拉锯战的战场,芜湖作为转运粮草的要地,先后五易其手。重获和平之后,随着江南经济的恢复和发展,芜湖成为了全国四大米市之一,芜湖港也成为了长江内河航运首屈一指的大港(第一苏州港,第二江宁府浦口港,第三扬州江都港,第四芜湖港,第五扬州镇江港,前五大港全部都在江南东路,足见江南地界的富庶)。
此刻,程祁正在车上好奇的眺望着这个工业时代的港口的吞吐作业。只见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但是码头上已经点起来了不计其数的煤油灯,一排排的焦化处理过的杨木作成的路灯杆沿着长江由东向西延伸过去,一眼望不到头。
码头上,还有十几列客运列车等着排队轮渡,而在不远处,好几十名码头工人正排队扛着麻袋如同蚂蚁一样把堆积如山的货物搬到艨艟一般的蒸汽火轮船上——程祁看到那比船舷还要高的巨大明轮时不禁为之咂舌:“这可真是一件奇迹!”
“果然大就是美,多就是好。”黄阳曾经在杭州港看过远洋的三桅火轮船,但是因为对比物的差别,觉得这内河上的火轮船也如同山一样的巨大。
他对程祁道:“你没看到过下游的马鞍山铁矿,那里的钢铁厂才叫壮观。烟囱都有好几十丈高,像是要把天都给捅破了一样,那些巨大的高炉就像是神话里的饕餮一样,吃进去多少煤炭和矿石都不会被满足。人在厂区里面,真是感到自己足够渺小,和那些能轻易拉动几万斤铁矿石的蒸汽机车相比,与能够吊动和一列火车相当大小的钢材的起重机相比,与仿佛和太阳一样明亮的高炉火焰相比,人的这点点力量似乎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过,我却也感觉到,人真的是太伟大了,居然可以制造出比自己大几千倍上万倍的机械来,然后再用这些夸张地伟大作品去改天换地,让高山改变模样,让江河改变方向,人……真的是太伟大了!真是天地的精灵,万物的主人!”
看着完全沉浸在人类对自然征服的知性狂热主义而不可自拔的程祁,隐约地觉得有些不对头,可是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我们多么荣幸啊,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政治清明,生活富足,本土物产丰富,人民勤劳淳朴,海外的殖民地为我们提供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美洲的黄金和白银,澳洲的羊毛,南洋的可可与嘉苏,还有香蕉与菠萝,非洲的奴隶,波斯的地毯,印度的香料……我愿身为一个华人,一个大宋的华人,最好还是一个男人!”黄阳朝他眨了眨眼:“我可是看到了,你的书童已经把一个外夷女子弄到了手。”
程祁也只能讪讪的笑:“那是他自己的运气。”
“我的老兄,你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黄阳道:“宋人比地球上的其他人都高一等,宋国的男人又比女人高一等;男人中的读书人再高一等,最后是读书人中那些有出息的——正如韩忠献公所言——东华门外出,跨马游街的才是好男儿。”
“这话可就不对了。”背后传来了那清丽的越音,程祁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华芳芙来了。这位小娘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她和黄阳已经掐了整整一个下午了,从午饭饭桌上一直辩论到晚餐餐桌上,上谈天文下论地理,两人从诗词歌赋说道历史掌故,又从电磁原理讲到惯性定律,最后为了光到底是波还是粒子挣了个面红脖子粗。
程祁苦笑道:“找你吵架的又来了。”
黄阳觉得脖子一凉:“我又哪里说错了?”
“你凭什么说男人要比女人高一等。”华芳芙隔着茶色墨镜盯着他:“女人又哪一点不如男人了。”
黄阳已经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见识到这位同窗的能言善辩,当事人仍然不打算低头:“这难道不是一件常识吗?难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华姑娘也有知识的盲点?”
“这是一个常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样无知的言论居然会在一个受过多年教育的饱学之士的口中说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趁着他俩日常拌嘴的时候,程祁悄悄地溜之大吉,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潜心更新。
列车停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缓缓移动,紧接着晃荡了几下之后,又停住了。程祁向窗外望去,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渡轮之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渡轮的放开了蒸汽阀门,巨大的明轮拍打着水面,开始全速向江北滑行而去。
他拧开一支钢笔,墨囊中已经被细心的抚子姑娘灌满了墨水,摊开稿纸,他笔下的任大小姐与令狐冲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拌嘴日常,好像被外面的两位高材生给感染了一样。
“也就这样凑合吧。”程祁竭力把故事拉回自己预定的主线,可是兴之所至,这小小的钢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他拉也拉不住。
过完江之后又花了小半个时辰重新编组,等到重新上路已经是快到午夜时分了。
程祁关上门倒也没受到什么打扰,一口气写了小一万字,估计着按照这个速度保持下去,还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