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理看着季晴川一脸懵懂的样子,心情一时大好。
他知道自己的学识不如言无玉,也知道自己比不了季晴川。
可是任何人都不会在没有比较时就自动认输,即便是在明知道比不过的时候,他内心里还是隐约有种比一比的想法。
而现在,付明理终于知道自己比言无玉和季晴川优秀的地方,那绝不是学识,而是为人处世或者说是谋略。
他就是这样,带着愉悦的心情走回到启圣书院。
虽然是艳阳高照的暖冬午时,天一斋仍然给付明理一种阴冷的感觉。
大儒吕祖谦是一个十分自律惜福的人,他崇尚福不可享尽,势不可用尽。
他认为事物到了极致就会走向反面,祸福之间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得意到了极点,往往就是失意的开始。最辉煌的时刻,就意味着将要开始走下坡路。
所以平时的生活十分节俭,一件儒衫补了三十五个补丁,常穿的千层底高靴还是夫人五年前亲手给他做的,盖的一双被褥也是洗了又洗补了又补,十年的时间又旧又沉还舍不得换。
甚至偶然一个时候被付明理看到他穿的小衣罗袜也是数年前,穿的单薄的不行。
付明理曾经劝过他,而吕祖谦却说,这是要惜福。
福不可享尽,吃穿用度够用就行。
只有一个人在冬季度日如何,可想而知。
当付明理看着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炭火炉时,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吕祖谦身为大儒,修为最低也是太玄,虽然修为不见起有多强,强壮身体还是没有问题,冬季再冷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可问题在于吕祖谦不是一个人住在天一斋,还有相伴一生的夫人及yòu_nǚ,她们可没有大儒的修为,这么冰寒的天气这么一点点炉火,能承受得了。
可惜,这些事付明理只敢在脑海里过一遍,问是绝对不敢问的。
当他将刚才在澄怀撷秀楼里发生的事,详细的给吕祖谦讲过一遍后,抬起头,等待吕祖谦的评价。
吕祖谦看似有四十左右岁的样貌,其实他早过六旬了,只不过因为修为的原因,青春永驻在四十岁的时候。
他的相貌比较方正,气度儒雅,只是嘴角略略向下微垂,以至于嘴边露出几条深深皱纹,不免略带衰老凄苦之相。
听过付明理的话,不言不动,神色漠然,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什么事情。
过了许久,才缓缓的问了一句:“你有些不懂?”
付明理别看在季晴川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际他也有些不懂,或是有些琢磨不清。此时听到吕祖谦的问话连忙点头:“是的,弟子想来,有那些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即便有些小小麻烦,对背嵬军似乎也是无用。”
吕祖谦摇了摇头道:“你所顾虑的其实都是吾辈无视之处,些许蚁民能传几人。你的目光应当开阔,看看上层对此事如何看待。”
说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身前小几。
付明理日有所思。
吕祖谦继续指点道:“枢府想掌背嵬军,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头,有此名头就能够上书攻讦,让他们无法独立成军,至于事实,谁又会在意呢?”
付明理瞬间明悟,举双拳,过头而拜。
“事实上,蚁民之言,谁又会在意呢?”
凤鸣居内季晴川肃穆而立,全然不是付明理所见之模样,而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安然稳坐在他面前的殷无咎。
侍立在殷无咎身后的是季乐,凤鸣居的大掌柜,殷无咎的书童,帝都第二才子季晴川的父亲。
此时的他看着季晴川,满眼皆是欢爱之色。
显然,他对于爱子能入得主人之眼,甚感欢愉。他的身份卑微,起步艰难,多亏对主人一腔忠血二十年辛苦付出,可能培养出季晴川这样的儿子,更使得他得到主人的青睐,一切付出都值得了。
季晴川,能有一个只身杀入帝都,在皇城外占据凤鸣居这样地盘的父亲,岂能是一个只知死读书的迂腐种,付明理想要欺瞒于他,借刀杀人早就被他识破。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出面的虽然是付明理,身后其实是老谋深算的吕祖谦,而吕祖谦并不在意他这把刀能不能杀人,只在于这把刀能不能让他拿起来,只要那在手里让人看到,其实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这层寓意,季晴川还没有看出来,可殷无咎看到了。
殷无咎耐心的给季晴川讲解一翻后,在看到季晴川有些沮丧的表情时,殷无咎笑了。
“其实你不用太过在意,能被人当刀使,其实已经证明你有被人看重之处。天下人最最可悲的不是被人当刀使,而是你想做刀,却没人看得上你。”
季晴川一愣,随即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殷无咎身子向后一靠,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在那里。
如此随意,看的季晴川一愣。
殷无咎笑了,望着头上的吊顶道:“皇家礼节如何繁缛,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原先也是如此,可二十年前我一个朋友跟我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一个人,如果自己活的不舒服,拥有再多的权势再多的金钱,难道只是给人看的。人活着,毕竟还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别人。”
他敲了敲扶手,眼眸间闪过一抹伤怀。
“所以,我从二十年前就变了,变得跟二十年前在不一样。否则,你父亲,我未必能想得起他。”
说着他回手拍了拍季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