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长安君遇刺后的第四天,一个震惊齐国朝堂的消息传出:今日早朝时,公羊派的当家人,挂名”博士“,被齐王亲赐鸠杖,准许他见王不跪的公羊敢难得地出席了朝会,还在殿堂上慷慨陈词一番。无广告的站点。
“宗周之时,纪侯向周夷王进谗言,将齐侯活活烹杀,齐人哀之,谥为哀公。自哀公起,传九世至齐襄公,齐襄公出兵灭纪国,为齐哀公复仇。纪与齐,国仇也,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十世百世可也!只因国君一体,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
“今燕军破齐,窃据路寝之台,残害齐人,掘墓焚骨之事不过十余年,大王竟已忘仇乎?君辱臣死,老臣请求大王伐燕,族中子弟,愿投笔从军!”
公羊敢已是白发苍苍的老翁,却有一口高亢好嗓音,他这番话传遍殿堂,使得群臣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也有不少人站了出来附议,说燕国还占据着齐国北地,如今燕赵相攻,正是齐国乘机复仇的好机会。
这下齐王就有些难办了,答应吧他又不情愿,拒绝吧又会显得自己懦弱,这些挥舞着“国仇”大义的卿大夫,他可不敢招惹,只能再度祭出杀手锏,声称身体不适,明日再议……
纸包不住火,发生在朝堂上的这一幕,很快就传到了关心时政的士人耳中。
前些天,稷下墨家一直在宣扬“兼爱非攻”,主张齐国要避免战争。随着公羊派突然站出来,祭出他们“大复仇”理论,士人阶层里,东风开始压倒西风,鼓噪战争的声音一天高过一天,他们纷纷指责那些不赞成战争的人并非齐人,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
稷下学宫里已吵开了锅,大体上,名家、墨家、黄老道家是反对战争的,大部分儒家则是支持战争的。因为不管是还是,儒家的经典都同意复国仇,区别只在于究竟是不限制地十世百世复仇,还是将复仇止于五代人,百年之内。
他们学派内部的分歧,在此事上不会受影响,因为距离燕军被田单击败撤离齐国,才过去短短十五年,大多数成年的齐人,都对那几年亡国奴的生活有深刻印象……
外面吵成一锅粥,一手促成此事的长安君却优哉游哉地呆在府邸内,摇着蒲扇驱赶秋老虎,一边与已能下榻走路的赵括、舒祺谈论此事。
“公羊派果然听了公子的话,出面主战了!”眼看公子妙计凑效,舒祺有些兴奋。
明月慢悠悠地说道:“公羊家也是为了自己,如今滕更已死,孟氏之儒式微,齐鲁儒家各派都希望自己能取而代之,接过道统大旗。恰逢燕赵开战,齐王犹豫未决,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公羊敢若是错过,那这一派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公羊派一口吞下自己抛出的饵,对此明月并不惊讶。再过一百多年,那时候公羊派会出一个叫董仲舒的后学,也是乘着汉武帝想要讨伐匈奴之际,祭着“大复仇大一统”的理论献上,正中武帝下怀。于是汉武帝大喜,一改汉初的黄老政策,开始对儒家青眼有加,甚至独尊儒术……
现在公羊派抓住的也是类似的机遇,只不过齐王田法章本意不想参战,但经过公羊派一鼓噪,他就没有理由直接拒绝了。
说到这里,明月笑道:“也怪燕人,本来听乐毅的话,好好在齐国行怀柔之策,说不定现在齐地已经是燕国郡县。可燕惠王继位后,非要将齐人燕人区别对待,苛政之下,齐人不恨燕国都难。”
赵括对那位父亲的至交“乐伯父”有很深的印象,他与乐毅的儿子乐间还是朋友,可惜他后来去了燕国,继承其父爵位做了燕国的昌国君。
听长安君提及乐毅,赵括便道:“我听父亲说,当年望诸君志在灭齐,在攻占临淄后着力整饬军纪,严禁燕军掳掠齐国百姓。他还宽减齐民赋税,废除齐闵王苛法,恢复齐威王之政,在临淄郊外祭祀齐桓公与管仲,封归顺齐人以燕国爵位、封邑。如此一来,齐国从卿大夫到百姓,都愿归顺燕国,故而才能连下齐国70余城。”
“燕昭王支持望诸君,还差点封他为齐国假王,燕惠王则不然,猜疑望诸君,使之逃到赵国。燕惠王又一改望诸君治齐之策,不论都市乡邑,凡是齐人,加税两倍,又收回齐人卿大夫爵位封邑,妄图化为郡县。镇守齐国的燕将骑劫更过分,他把即墨、莒城俘虏的齐卒统统割了鼻子,还挖掘齐人祖坟,焚烧死尸,想逼即墨投降……”
在齐地的燕人,不过齐人的十分之一,暴政越大,反抗越大,于是燕惠王继位短短一年时间内,燕国在齐地人心尽失,这才是田单能一举复齐的原因……
田单并无惊世之才,怪就怪燕国人自己作死,并而不能凝,还与齐人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恨。
舒祺想着一旦齐国向燕开战,他们的使命就完美完成,可以归国了,便急切地问道:“公子,如此一来,齐王应会答应伐燕罢?”
明月却没那么乐观:“不,还远远不够。虽然有时候,舆情会迫使君王做出决定,但光靠公羊家,齐人的复仇之火还不够猛,我还得往临淄这个刚起了火星的炉子里,再添些柴,吹阵风!”
话音刚末,他派出去在临淄街巷行走打探消息的李谈回来了,禀报明月:“公子让小人找的人,找到了!”
“你将他们带回来了?快快有请!”
明月开始整理衣冠,正襟危坐,赵括和舒祺则面面相觑,不知道公子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