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的眼泪,范进除了无奈地答应,想不出更好的选择。两年时间里,他不是没有试图说服母亲离开村庄,搬到广州城里住。相比起乡村,城市的机会更多舞台更大,自己更可能赚来银子。可是让个本分的庄稼人放弃田地,这实在太过艰难,不管是故土难离的情怀,还是路引,都让范母对于进城充满抵触。
两人交流的最终结果,就是范母退让到可以考虑进城居住,但前提是范进必须得中功名。有了秀才身份,路引就对他没用,如果有了举人功名,就算搬到京里范母也没关系。必须考中功名,必须读书,这是范母给儿子定下的人生之路,不容更易。
弘治年间的状元伦文叙,以及在世宗朝抬棺谏君而名动天下的海笔架,都是范进的小同乡。身为南海人,范母将这两位小同乡作为模板来教导儿子也不是第次。
知识改变命运,在大明朝并不是句空哈。按明朝人自己的说法,贫士登贤书,骤盈阡陌,家无担石者,入仕二三年即成巨富,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科甲,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再者考儒林外史原著中,范进五十四岁取得功名后的飞黄腾达,比起之前的潦倒,生活质量确实大有改善。母亲规划的路前途确实光明,但过程也足够曲折。
不是书香门第,二没有大笔家财,连读书都要靠全村之力供应,这样的情况想要中试,又哪有那么容易。
范进自己也不想从事繁重的农业劳动,但为人子者,眼看着母亲在田间劳作,而且眼看全家还要从自耕农沦落为佃农,心里怎么也是无法欢喜。俗话说穷文富武,实际上不拘文武,都是有钱人更容易出成绩。
读书并不是件省钱的事,不管是购买文具,还是买书,聘请塾师,都是笔不小的费用。范进所在的小范庄,早在几年前,就在村子适龄男子中,做了次筛选,范进侥幸中选,成为举村之力供养的读书人,否则的话,为了范进读书,家里恐怕早就要卖掉那本来就不多的田地。
小范庄并不是富裕村子,之前赶海失败赔了大本钱,整个村庄实际也拿不出几个钱。集举村之力,也只能满足范进基本的学习需求,至于家里的生活开支,就要自己想办法。
母亲的身体在变差,家里的经济环境也在逐渐变得糟糕,只有成为秀才、举人,乃至进士,只有考取功名搬到城市里,才能改变这切。
秀才可以享受优免,赋税的事就不用愁,当了举人更是等于达。看着眼前的母亲,范进郑重点头道:“娘,您放心,孩儿定要考出个名堂,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今年定要中秀才,不让您再为了生计愁。”
“那就好,只要你肯用功,娘就算再苦些也不怕。记住,中了秀才就可以免掉赋役,咱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你如果真的为娘着想,就去好好读书,考试,中个功名回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阵敲门声,范母问了声是谁,片刻之后,个清脆的女声飘进房内。
“范大婶,是我,上次范进哥哥要的那个什么……小录,我买到了,又带了挂大肠来,给您老人家煮了补身。”
门外站的,是个年龄与范进相仿佛的女子,个子并不高,头黑黄相杂的头,挽了个双螺髻,配着本色额帕。身上件月白色袄裙,简单朴素,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方便洗涤,也不至于因为褪色而苦恼。
袄裙上面有好几处补丁,证明衣服的主人并不算富裕。但是这个衣着略有些寒酸的少女,手上正举着挂大肠,在腋下还夹着个布包。
在范进的前世,有食在广州的说法,又有诸如广东人不吃胡建人这种段子。但是范进自己的生活经历来看,时下的小范庄,并没有这种好日子过。他并不是什么都吃,反倒是什么都吃不着,尤其是他另世最喜欢的食物:肉,在这世极难见到。
这也不光是他个人的问题,据他所知,包括周围村子在内,即使是体面人家,吃肉也是很难得的事。以小范庄为例,能够三天两头见到点荤腥的,大抵只有少女及她的父亲、弟弟,也就是本庄第富户,胡屠户这家了。
小范庄里,范姓是大姓,但是混得最体面的,却是身为外姓人的胡屠户。这个在儒林外史中,极精明与市侩的老者,眼下还没到衰老的时候,正是个让范进望而生畏的中年大汉。
常年醉醺醺的模样,魁梧的身躯,胸前那长长的护心毛与络腮胡,配上他那脸凶像。让范进总是忍不住想到,他如果有天做不成屠户,大可提起两柄板斧去做绿林好汉。
在村子里,他最出名的两件事,是不讲理,二是胆子大,与人生口角,就敢拿起杀猪刀,把对手追的满村乱跑。身体够强壮,还敢拿刀砍人,酒酣耳热之余又常常说与县衙门里某位老爹相善,在乡村里便很少有人敢惹。逐渐的便成了个近似于泼皮的人物,虽然姓胡的就他家,倒也没人敢欺负他。
在范进看来,胡屠户这样的作风也不难理解。作为村里的少数派,又是最有钱的那个,如果不够凶不够恶,怕也很难在村子里站住脚,财产也难以保的住,光是摊派就让人招架不住。他靠着凶恶在村里立住脚,胡大姐儿则借着父亲的凶名,在村子里没人敢招惹。
同龄的女孩,不大喜欢与她往来,她也与那些人没有话说,只有范进才能算是她的玩伴。两人的交情,算是从小就打下的基础。作为胡屠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