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卿听着父亲的讲述,脸上神色依旧,听到最后才叹口气道:“陛下……居然惦记着女儿?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使的诡计,若女儿当真入宫,必有人出来说老爷存操、莽之心,逼老爷致仕以明心迹。”
张居正点点头,“我早说过,恨你错投女儿身,否则咱家下一代便可以再出个宰辅。一个宫中小内侍,如何敢将你的名字在陛下面前提起,背后必有主使之人。那些人的如意算盘,在为父看来,一如跳梁小丑,登不得大雅之堂。我张江陵女儿入宫,慈圣第一个欢喜,又怎会让我致仕。其实陛下也眼看就要大婚了,朝廷为他选的后妃,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卿儿。万岁的性子并不怎么好,若是你能进宫,自然可以替为父管教他。有你这么个贤后辅佐,陛下定可发奋图强,做个英主。明君贤后,青史之上必是一段佳话,大明百姓也要念你的恩德。”
“原来老爷的意思是……要女儿入宫侍君?”
张居正摇摇头,“为父知道,你若是入宫,必会成为贤后,也会为大明造福,为父推行新政也比现在要容易的多。但是,你不会欢喜。我不想我的女儿为了天下为了所谓大业,就牺牲自己的人生。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我张居正食君禄受君恩,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的子女却没必要为了江山社稷牺牲自己。为父不会为了自己,把你嫁给一个你不满意的男子。当初选择刘勘之,是因为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自己玉树临风相貌不凡,足以与你相配。如今既然你不喜欢,我们就另换他人,但是……爹也不能把你嫁给一个小人。”
“你这么聪明,只要想一想,就能想清楚,范进如果真是对你有情,就不该急着坏你清白。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却也是他步步设计,引你入毂。如你所说,此人为幕僚,是个大材,但也是毒士之选,行事但求目的不问手段,存术而废道。若是为父用人,倒是会用这样的人物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可是若是为你找相公,就不能让这样的人与你相伴终生,那会害你一生。”
眼见女儿脸上红晕渐去,呼吸复又有些急促起来,生怕刚刚稳住的气血又犯,张居正连忙道:“但是为父方才听你说,他是你的知己?能被你当成知己看待的男子,或许也有可取之处。所以为父也改变了主意,不会急着为你找婆家,也不会对范进做什么。这一科他可以正常下场,我不会坏他的功名,但也不会用家中力量帮衬于他。他能否考中功名,就看他自己的才学与造化。如果他确实能考中进士……为父会给他一个机会,重新考察于他。”
张舜卿默然不语,张居正又道:“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什么稳军计,父女之间哪用的上那么多心计谋略。为父也不会考察他太久,只以一年为期如何?如果一年之内,他确实是个可堪造就的人才,为父就把你许配于他,让你们成婚。只要你们两个欢喜,为父就不多干涉。若是一年之内,他不能通过考验……”
“范郎一定可以考中进士,也一定可以通过老爷的考验。只要没人从中作梗,刻意刁难,范郎的才学一定可以做到。”张舜卿眼睛里,重又有了光泽,空洞的大眼睛,在这一瞬间终于有了神采。张居正长叹一声,“傻女儿,你这样早晚会吃亏的。”
“范郎不会欺负女儿,也不会让女儿吃亏。”
“还说不会?那名伎薛五是怎么回事?他一方面引诱于你,另一方面却和个伎女同行,这难道不是在眼前的事?”
“薛姑娘是我朋友,她与范郎……素丝未染,乃是君子之交。如今在京里也是保护范郎安全,将来她是要做镖师,开镖局的。”张舜卿语气坚决地范进和薛五的关系作保,心内却半点把握也没有。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保佑,把狐狸精从自己爱郎身边赶开,不要让爱郎被妖女迷惑了心智。
天渐渐晚了,三更时分,先便宜坊后教坊司的冯邦宁踉跄着身子走进家里,冯府管家徐爵候在门内,见他回来,连忙引着冯邦宁直入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一身家居便服的冯保正坐在书房内,提笔练字。他的书法京内有名,此时练的是写大字的功夫,运笔流畅,笔力雄浑有力,架构笔锋都极大气,看不出半点阉人味道。
冯邦宁在这个叔叔面前,向来没什么规矩,两人的关系其实更像是顽劣的儿子与宠溺的父亲。行个礼不等招呼,便凑上去看,看了两眼嘿嘿笑道:“叔父,您写这么多忍字干什么?放眼大明,还有您需要忍的时候?咱得写杀,写打,写这字没用。”
“冯少爷,不写不行啊。你没念过书,不懂道理,忍字心头一把刀,这把刀很快的。你心里不装着这把刀,它就要从天上掉下来,砍你的脑袋了。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忍,可不就得我这个一家之主学会忍了?要不然,等着这刀掉下来,砍咱一家大小的头么?”
冯邦宁一笑,“叔父,您都知道了?小侄就说么,可着京城就没您不知道的事,今天那几个锦衣卫,是不是您派出去教训那个广东蛮子的?可惜花老头坏了您的好事,要依小侄之见,就干脆派几个人,把他做了……”
冯保把笔向笔架上一放,不理冯邦宁,而是看向徐爵,“你听听,冯大少爷多大的气派,堂堂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