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纱帽胡同张府之内。
天刚蒙蒙亮,冯保就亲自带了被打的皮开肉绽满身是血的冯邦宁,到张家前来请罪,拉着姚旷的手,连连说着安抚的话,甚至亲口叫了几声姚老兄。放眼京城,能和冯保称兄道弟的也没有几个,即使此时不是在人前,只是背后的称呼,这份人情也算是做到了极处。
张居正得到奏报出来时,冯保抢步上前,满脸赔笑道:“太岳,我就知道你还没动身,今个先别忙上朝,让我看看侄女。我最近新做了一张琴,正好让侄女上上手,给我品鉴一下音色如何。除了她,谁上手我都不放心。”
“双林,你……你这是何必。年轻人口角几句,你何至于如此?”
“没什么,那小畜生素日给你惹了多少麻烦,你又替他压下多少案子,我这心里都有数。这回找到机会打他一顿,也是省得他这段日子出来找麻烦。我算是看透了,这孩子管是没用了,就是定期拉出来打一顿,我倒是省心。这讨债鬼!”
两人说着话来到书房落座,冯保道:“估计今天弹劾我的奏章得满了。慈圣面前少不得跪一个时辰,我先在你这吃点东西垫底,免得进宫不好办。”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弹劾你是假,归根到底还是奔着我来,双林,你是替我挡了刀啊。”
“你我之间就不必客气了,要不是这畜生惹事,也不至于如此。算了,不提他了,提起来就一肚子气。反正外朝那边,你得多担待着些,重重的办那畜生一次,也让他长点记性。我替他把卫里差事辞了,让他去礼仪房子管奶口,这样就能好一些。”
张居正点头道:“避避风头也好,风口浪尖上,避一避没坏处。等过了眼前这股风头,再行起复就是。会试在即,万事求稳,尤其关系到举子的事,更是得小心谨慎,千万不能闹出举子闹考的事。”
两人随即谈了一阵会试之事,冯保又问起张舜卿,张居正摇着头,把昨天的经历做了介绍,最后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人说我张叔大行事霸道,不许人说个不字。他们哪知道,我女儿比我还霸道,在她面前,我这个宰辅也没什么用,乖乖得听号令行事。就连这婚姻大事,我也只能捏鼻子认下,否则,就连女儿都没了。”
冯保皱着眉头,“范进……这小子是把大侄女拿住了?这要是将来成了亲,可有她的苦吃。不过太岳,你听我一句劝吧,我是个阉人,于男女情爱的事是个外行,可是好歹在宫里这些年,也见过一些人一些事,也算是有经验吧。棒打鸳鸯的事,能不干就不干,尤其大侄女性子刚强,万一挤兑出个好歹来,最后后悔的还是你。总归日子是她们过,咱们做长辈的,把该说的话说到了,该劝的劝到了,其他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再说,说一句太岳你不爱听的,木已成舟,该放手就放手吧。你硬拆散了他们,将来是要被女儿恨一辈子的。这种事,我也很见过几个,可不想落在你老兄头上。”
“恨我便恨我吧,我宁可她现在恨我,也不愿她将来吃亏后悔。双林,我们在做什么事,你很清楚。后世说起我们做的事,或许会称赞我们的好处,可当下,人们只会骂我们祸国殃民,残民以逞。我们读书时,看到变法,自然知道那是国家到了不变不行,非得变法以求存的生死关头。可是这种事只有后人看书时能体会的到,时人是感受不到的。他们只知道,是我们搞变法,让他们日子变得难过,朝廷民间,皆有怨言,说一句怨声载道也不为过。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实行变法之人多无下场的原因。咱们走的是一条险路,眼前荆棘遍地,身旁万丈悬崖,一步走错就要粉身碎骨,走对了也要遍体鳞伤。我既受皇恩,为国尽忠理所当然,总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做事,至于他日收场如何我也考虑不了那许多。可是我们终究是人非神,不能真做到四大皆空无所顾虑,我自己可以粉身碎骨但总给我的儿女留下一条出路,这点私心我还是有的。”
冯保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作为饱学之士,张居正能考虑到的问题,他自然也能考虑到。之所以放纵家人胡作非为,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他们的弥补。自觉未来没办法保证他们富贵长久,就让他们趁着有富贵时,多快乐一些,也算是弥补。
张居正是文臣首领,想法思路肯定和自己有区别,这种想法冯保很理解,也不认为有何不妥当。他问道:“太岳,你的意思是?”
“我最早想要联姻刘家,就在于小鲁兄与我理念相左,我又将其贬到江宁,于朝堂之上,自然知道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小女嫁到刘家,我在朝中,自然无人敢奈何他分毫。即便有朝一日,我真的失势而去,小鲁兄这个与我相左之人必可大用。他与我不管有何龃龉,总得保住他的儿媳,小女也就不至于因我而受牵连。不管如何,总可以让她一生衣食无忧,不愁生计。如今这话是不用提了,可范进这人,我却也不认同。他有才学精巧变,胆量也大,我的弟子之中论及才干少有人能及他。如果做部下,这便是匹千里马,但是做女婿……他的心思太重了。他处心积虑得到小女,所谋的还不是自己的前程富贵?所谓真情,只怕有限。心思那么重的男人,只能同富贵,不可共患难。我在位时自是千好万好,若真有风吹草动,我只怕他会第一个跳出来,与卿儿反目。用情越深,受伤越重,那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