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势面前,即便李太后再怎么大公无私,也没法对自己的父亲发难,只能听之任之。她也很清楚,父亲现在和一干京师的勋贵皇亲混在一起,打起了皇庄皇田的主意。前段时间就到宫里来找自己哭穷要田,现在铁心找张居正麻烦,也同样是为了那些田地。
张居正准备重新清整天下田亩,核查土地丁口的事,李太后是知道的。虽然其知识有限,但也明白,田地户口是财税来源,是朝廷根基。这些数据不搞清楚,财税就永远不可能厘清,国用就不会充足,对张居正的主张自是一力支持。可是这消息不知从什么渠道走漏出去,随之便引发了朝中部分皇亲国戚权贵势要的强势反弹。
在大明的财富结构里,土地通常占据第一顺位。富商大贾达官显贵对于土地都有这近乎无穷的需求,侵吞官田,民田乃至皇田,都已经成了寻常事。
可想而知,张居正清查田亩的想法一旦实施,将会损害多少人的利益,让多少人财富受到损失。是以这次张文明的死,对于这些人来说,从心里欢喜,张居正丁忧之后,他们有的是办法把检地的事乃至之前的新政都予以破坏,让法令不能实行。是以这份夺情的提议刚一提出,李伟就不顾一切地冲进皇宫里吵闹。
愚蠢!
李太后心里暗自鄙夷着父亲。既鄙夷父亲的为人,更鄙夷其智商。作为新近才起来的外戚,不管如何贪婪,所能吃到的土地其实也很有限。比之那些老牌皇亲勋贵名下田产,差了不知多少倍,即使清查田地,自己家损失也极有限,与那些人的损失不能同日而语。
那些占了大头的家族不敢出头,反倒要父亲出来当枪使,不问可知,必是贪了些许好处,就为别人出头。却不想想,自己女儿是太后,外孙是皇帝,才有李家的荣华富贵。若是大明江山不能稳当,他这皇亲又有什么用处?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女儿与外孙,若不是亲生父亲,自己非要给他个难看不可!
不管心里怎么气愤,但是在孝道的大旗下,李太后也只能收敛自己的怒火,耐着性子道:
“爹爹,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那血书是有些年头了,可是没办法。云南离咱们这关山阻隔,不是朝夕可到。何况沐朝弼敢弑兄囚母,自是个心狠手辣的。那告状之人要偷出云南,还要躲避沐朝弼手下追杀,到达京师颇为不易。若不是东厂的人恰好救了他,这人就被云南来的刺客给杀了。冯保拿了那份血状,也不敢随便就交上来,得先去调查真假,免得冤枉了勋臣。这不是最近刚访查到准信,知道这事是真的,才敢替人传这御状。说到底,这都是一片忠心,咱们大明有这样的忠臣,陛下的江山才能稳固,爹爹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发这么大火?”
“我发火不是冲冯保!”李伟嘀咕了一句,“我是冲朝中那些不忠不孝的东西!亲爹死了不让回去奔丧,这是人说的话么?还什么夺情?让张居正留在朝廷里,难道让他天天穿着孝上朝?明年我外孙子就该大婚了,到时候朝中大臣都得去贺喜,他一个穿孝的可怎么贺喜?”
李太后道:“爹爹所说的,确实都是问题,可是爹爹你也得想想,没有张居正,眼下这事交给谁处置?难不成爹爹有想保的人?”
李伟张张嘴,随即又闭上。他不是不认识文臣,但是没一个文臣愿意让他来保举自己当官,更别说当首辅。所以他只是反对张居正,不等于手上有人选。回想着一干皇亲私下议论时说的人,他慢吞吞道:“好象山东有个……殷石蛋?当初差点在内阁揍过高拱,是个能干的,要是把他招回朝来。”
“那是殷士儋,济南历城人,倒是个老臣,不过他在朝里时,爹爹似乎与他不熟,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啊……”李伟并没有多少急智,想了想,挠挠头皮,“我也记不得了,大概是在哪个府上喝酒时,听人提过这么一嘴吧?”
“爹爹随便听了个名字,便来女儿这里保荐了?这不是随便一个差事,那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爹爹怎可如此乱来!”
见女儿认真起来,李伟的底气也有点不足,讪讪道:“太后,这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不必当真。就算这个殷什么东西的不成,也总有其他的大臣,总不至于离开张居正国家就真的不行了。那若是张居正有个好歹,难不成不过日子了?”
“爹爹不必说了!宫中乃是要地,不比家中,不能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爹爹请慎言。至于夺情之事,最后要看陛下的意思,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干预,至于爹爹,你也省点力气吧。黔国公府的事,不是小事,既坏了人伦,也违了纲常。如果不处置,人心难服,便是老天也不会答应。可是若要处置,也不容易。沐家手上是掌兵的,若是起兵抗拒,兵戈一兴,可就不是小事。处理这样的事,非得有力大臣不可,除了张先生,哀家也想不到还有谁能胜任。至于朝里还有没有能干的大臣,女儿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只要让臣工们自己举荐。若有人能入阁掌枢,那自然是大好事。但凡有一线之路,女儿也不想夺情,人家张先生为了朝廷尽心尽力很不容易,出了这样的逆事,我也想让他能回乡尽孝。夺情之事,本就是无奈之举,当然能免则免,可是若是事出无奈,最后也只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