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破庙外传来马车离开时“哒哒”的马蹄声。
风雨吹得墙上挂着的半扇窗户啪啪直响,最后仿佛受不住力道,“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柳西站在萧闵远身旁,看着那马车在雨夜之中越走越远,忍不住低声道:“主子,她知道这么多事情,为什么不杀了她,还让人送她回京?”
萧闵远面无表情。
他何尝不想杀了冯乔?
这么多年来,就算在皇室蛰伏,就算要伪装示弱,他也从来没被人如此逼迫过。
可是冯乔……
她却是毫不留情的掀了他的伤疤,将他隐于人下的一面彻彻底底的逼了出来。
他刚才差一点就掐断了冯乔的脖子,可是最终他却什么都没做,不仅没杀她,还不得不命人护送她回京城,只因为她父亲是冯蕲州,那个官位不高却掌实权,让他们几兄弟数度亲自拉拢,都从不见成效的都转运使冯蕲州。
都转运司,掌全国榖物财货转输与收纳,冯蕲州虽只是从三品,可手中所掌握的财路却堪比大半个户部。
每年从冯蕲州手中经手的钱财货物堪比惊天之数,朝中无人不想拉拢冯蕲州,只是冯蕲州其人却是油盐不进,从不与任何人交好,更不给任何人颜面。
若冯蕲州有什么软肋,那就只有一个,就是他与亡妻所生的独女。
京中谁人不知冯转运使宠女如狂,为了女儿什么都愿意去做,而冯乔就是那颗被冯蕲州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
碰不得,伤不得。
不仅不能杀,萧闵远还要强装笑脸,好好的将她供着,安安稳稳的把她送回京城,送到冯蕲州身边。
“主子……”
柳西见萧闵远满眼阴鸷没有回话,还想再,却不想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
“啪”的一声,柳西大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主子。”
柳西满脸惊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而原本站立在旁的那些侍卫也是满脸惊惧的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离京之前,我曾亲口过,临安之行危险,命你将所有会暴露身份引人注意的东西全部收起,换成寻常之物。如今我身上为何会有云湘绣的帛寽锦,为何还有皇室才有的龙纹佩?!”萧闵远寒声道。
柳西瞳孔一缩,突然想起之前冯乔过的那些话,脸色大变。
之前离京之前,他曾亲自整理过萧闵远的衣物,他明明记得已经将所有会暴露身份的东西全数替换了寻常之物,可是如今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出现在萧闵远身上?
临安之行前途未卜,萧闵远奉命平乱,并调查沧河决堤之事,届时若真的查到了什么,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萧闵远穿戴着这一身东西,岂不是把自己弄成了活靶子,生生的在那些人眼皮子地下晃悠?
柳西一想到后果,砰砰砰的磕头道:“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大意险些害了主子,请主子责罚!”
萧闵远一把将身上的福禄玲珑佩扯了下来摔在地上,寒声道:“去给我查!”
他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吃里爬外陷害于他!
柳西连忙领命。
萧闵远紧抿着嘴唇,想起冯乔临走时的那些话,满脸阴沉道:
“通知李肃,改道奉县。派人想办法混进临安,告诉邱鹏程,只要他心向着朝廷,我定会护他家人,保他性命无忧!”
﹉﹉﹉﹉
马车离开破庙之后,就朝着京城方向一路疾驰。
外边的大雨不断冲刷着车顶的木棚,发出巨大的拍击声。
耳边雨声阵阵,冯乔却是瘫软在马车之中,想起萧闵远想杀她却不能杀她,最后还强装笑脸送她离开的样子,满脸苍白的无声大笑起来。
上一世萧闵远得知她身份救了她之后,本想借着这份救命之恩搭上她父亲,所以对她百般温柔,千般照顾,谁知道等他们在临安耽搁了大半个月回到京城之时,父亲却已经意外身亡。
大伯冯恪守对她不闻不问,伯母极尽嘲讽之能,祖母因伤心父亲之死哭瞎了眼睛,而那些往日言笑晏晏的兄弟姐妹,恨不能将她当成烂泥,谁都来踩上一脚。
见她再无用处之时,萧闵远原本的温柔意瞬间没了踪影。
他毫不留情的将她抛在了冯家,任由她被冯家人欺凌,最后却在她苦苦挣扎好不容易活下来,在她有了能保护自己的本事之时,却是寻上门来,要她报他在破庙之中那一夜的救命之恩。
冯乔笑得嘴唇轻抖,眼里却满是寒凉。
若论无耻之人,萧闵远决计是其中翘楚,这世间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如果不好好报答一番,又怎能对得起他处心积虑换来的“救命之恩”,又怎么对得起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痛苦挣扎?
上一世邱鹏程从来未曾想过要反,就算是到了最后,李肃带兵与曹佢决战之时,邱鹏程也从未主动投奔过曹佢,只因为她刚才告诉萧闵远的那些话本就是邱鹏程事后替自己脱罪之言。
当时萧闵远直接带人去了临安,而邱鹏程在他们入城之前就命人强征民粮添满了官仓,并且帮助萧闵远平叛。
永贞帝为此只是贬了他官职,让他逃过了一劫。
这一世萧闵远若是直接前往临安,事情或许会和上一世一样发展,最后让他捞一个天大的功劳。只可惜,以萧闵远的性情,在听了她之前的那些话后,他必定会舍了临安,前去奉县。
萧闵远从来都是心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