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峥怕极了。
怕到忘记了和商锦交换智子集的日期。
怕到抱着自己六岁的妹妹秀岫时手不住地抖,抖得秀岫的小辫散得乱七八糟,头发像是白孤鸟在上面啄过一般。
怕到半夜又惊又怖怎么也无法入眠,不敢惊动父母的就只好跑到哥哥秀屹的房间里,推醒他抱着那坚实温暖无声哭泣。
秀屹当然知道秀峥为什么哭。
因为这一年,秀峥十二岁,自己十三岁,年底,他们就要去日光测会了。
秀屹虽然心里不像秀峥那样慌,但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因为他们的父亲秀农,差点死在了日光下。
那一年,秀岫还没出生,秀峥和秀屹的记忆依旧模糊。
秀农外出经商,在北边大陆的边缘路遇恶匪,恶匪在抢走货物的同时把秀农逼向没有树荫遮挡的最边缘,本来要把他推向海里,奈何时间不够没有得逞。
死里逃生的秀农在那一次日光的照耀下收到重创,视力变得低下,全身凡是裸露肌肤的地方全是猩红色的疤痕,像密密麻麻的树枝,又像是有形的残忍桎梏。
不但如此,荃洲大陆的规矩就是在大地上生活的人绝不能把自己暴露在日光下,无论是自己主动,还是别人逼迫,都不可以。打破这条规矩,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所以秀农好不容易养好伤回到恩秀村见到妻儿,第一件事就是接受惩罚。
他在圄里关了三年。
秀屹秀峥童年的第一乐事就是父亲回来了。
秀屹秀峥童年的第一悲事就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回来了,秀屹秀峥自然是高兴的。可每当邻人提起秀农在圄里的事,或者他们每天看到秀农有猩红色疤痕的臂膀时,心中都不免一颤。
秀峥曾无数次做过同样的反反复复的梦:他们一家五口去溪边打水。他们三人太小了提不动水,就跟在父母身后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母亲秀眉伸出手来打水,无暇玉臂在宽大的轻纱下若隐若现;父亲秀农也伸手打水,猩红色的疤痕在对比下越来越明显。突然,那疤痕动了起来,化作一条猩红的凶狠长蛇,一口咬住了秀峥的眼睛……
所以秀峥怕,她怕了这么多年了,被暗夜里的梦魇折麽得形销骨立,再加上她又高,就更显瘦弱了。秀峥在恩秀村瘦弱的名声甚至超过了他那村里首富又进过圄的父亲秀农。
但有的时候秀峥又有豁出去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今年在生生半岛一阶被照那么一下子,以后,就再也不会了呢。
好在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是和十三岁的哥哥一起去,不会孤单。
而秀屹,固然,他也心慌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毕竟日光测会是和整个荃洲大陆的同龄人一起参加,恩秀村虽然传承着圣主浅鸠的荣誉,但毕竟是个小地方。秀屹可听说,不少人一生的友谊都是在日光测会里结下来的。
几百人住在一间大屋子里,东南西北的人互相交换着各自的人生经历,该是多么热闹的景象啊。
启程的那一天清晨,凉风阵阵,吹来无数父母亲的不舍和祝福声。族长秀鸾带队,黑色长袍的役使们领着所有恩秀村十二岁的少女和十三岁的少男,出发了。
他们翻山越岭,蹚过湍急但清澈的河水,穿过棕灰色的矮矮灌木,迷失于覆着青色植被的泥塘和广阔的大沼泽,徘徊在广袤无垠的荒原。
少男少女在不同的队列里行进,秀峥和秀屹有时离得远,有时离得近。每当靠近时,秀屹都给秀峥一个安抚的眼神。
行程快到四分之三,秀峥不安的心越来越重。那天傍晚,营帐扎在海边的沙地上,前进了一天疲惫的众人都早早睡了,秀峥却做出了十二年间最大胆的举动。
她走出自己的帐篷,看着汹涌退却的潮水和无比寂静安详的营地,兜兜寻寻,进了秀屹的帐篷。
秀峥像那十二年间的无数夜晚一样把他推醒。
“怕了?”秀屹掀开营帐的帘子,放暮光进来,没有丝毫不悦,拥她入怀。
“才没怕呢,我是看女子三人一帐篷,男子一人一帐篷,你一个人太孤单了,专门过来陪你。”
秀峥秀屹都知道她那是嘴硬。
“其实呀,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就想,去日光测会并不是只有去被日光照耀这一间事呀。这一路上你见过多少没见过的景观,交了多少从前没有深交的朋友。你和同帐篷的女孩子不是一直都相互帮衬着吗?这样的情谊,以后去哪里找啊,好好珍惜吧,现在觉着苦,以后这样的时光想回也回不去呢。”
那一夜,秀峥秀屹就这样敞着帐篷,在海风轻拂下入睡。
数年后,躺在树顶栖月宫那张奢美诱人柔软入骨的白色圣床上对月流珠的秀峥回忆起这段过往,同帐篷女子的容颜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傍晚,薄暮的光线在秀屹深沉的眸子里破碎,化作彩色的星辰。
那天,秀峥忽略了族长,忽略了役使,忽略了私自逃离本应位置的惩罚,在她整个瞻前顾后的人生中实属罕见。
与此同时,从西北致潞城赶往生生半岛的织菼织萍兄妹,可远没有这样温情。
两人本就在不同的地方长大,感情比较生疏,平时也没有说几句话,坦白讲,织菼并不喜欢他这个木讷的妹妹,她没有进取心,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来日光测会只是按规矩行事顺便换一段独特的人生必有经历罢了,没有任何抱负,
那一年,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