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头触在地上,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并未带给她一丝冷静,反而让她的心愈加慌乱。
纵然做足了准备,可毕竟是头一次面朝天子,说到底,她的经验也是不足的,勇气也是不够的。
况且,方才还发生了万万没想到的事,乱了她的阵脚。
薛千身子微抖,后背发凉,脑中急速想着说辞……
崔承皓从千雪进来后便一直呆若木鸡,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薛千……千雪……这两张面孔不断交叠、重合、又分离。崔府发生的一切,金陵发生的一切……
飘渺、薛千、千雪。
犹如鸣鼓,一波又一波冲击他的知觉,交相乱撞,五味杂陈。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薛千所面临的危险——她在接受皇上的质问。
……她为何而哭?
周澈和张鹭神情一致,有些疑惑,还有些漠不关心。他们望向大殿中仆倒在地的女子,那瘦弱的后背弯成一道曲线,带着几分柔和与萧瑟。
“千氏,说话。”圣上冷冷道。
薛千抬头,上身直起:“民女有冤情上告。”
民女,有冤情,上告。
有冤情……上告……
此言一出,大殿悄然无声,肃穆万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民女知道。”
“你可知,此地为何处?此时为何时?”
“民女……知道。”
皇帝眯了眯眼。
满庭哗然。
薛千仰着头,目光坚毅,清亮的眸子里有七分期盼,三分真诚,却无一分慌乱。
她好不容易,才将方才的忐忑压下去。
天人弄巧,适才她想说,却因皇上的一句呢喃而咽了下去。此刻落泪又不小心被皇后看见,那何不借此机会,假作是因冤情才黯然伤神的呢?
如此,比方才直接说,还要可信许多。
“你有何冤情?”皇上平复了半晌,问道,“看来今日献曲,不是偶然的了。你早日入京,早就在预谋此事了吧?”
他目光忽然犀利,轻轻一笑:“那说说,有何冤情,也好当众呈在大殿上,朗朗乾坤,众卿可鉴。”
“皇上,今日是元辰,不如以后……”皇后谨慎地提醒。
“不,让她说。”
皇后不作声了,底下群臣议论半晌,也都安静了下来。
薛千肃容,深吸一口气:“皇上也知,民女是江南人。其实不然,民女籍贯楚州,十年前,楚州城外的淮水上,发生了一桩祸事,一载着数十人的船覆了舟,整艘船沉入水中……民女一家都在上面,父母兄弟……皆不幸溺死。”
话至此,太后和皇后脸上变了色。
而座中的众人,也都神态不一。
十年前的楚州覆舟案,每个人都还记得。倒不是因为灾难多大,而是……当年那只船上,毓国公一家都在。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件事。
周澈在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复杂的情绪。
原来她入京、相助郡主、靠近皇宫……皆是为了那桩离奇的案子。
“你们一定不懂,我怎会对郡主之事如此上心,因为……我也是从小无父母之人,我知道一个人活着多不易……”
她微醺之际说的话,如同一阵轻风,吹到了周澈耳朵,清晰如昨。
他对她的所有不解、所有疑惑,都随着这一阵微风,烟消云散了。
可独独有一点,他却仍不明白——她,为何要带着假面?
“民女被师父所救,带回了江南,可是……父母之死民女无法忘怀。”薛千声音哽咽,“当年那次覆舟,听人说,本是可以救人,可官府并不作为。事后,也无人去查那船是如何进的水……那件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再也无人提起,可父母家人的死,却不是想忘就忘的!”
皇上闻言,面容微动。
当年那场覆舟案的确造成了数十人丧命,他当然记得清楚。可是当地的官府来报,此事纯属意外,各个遇难者也都作了安抚。
况且,早已了结十年了,她来诉冤情,时机显然不对。
此事不可妄断。
就在此时,坐在右首首座上,一直未曾发言的王荣,忽然咳了两声,抬起头来。
他沉着脸,面目森严,看向地上的女子:“你说你是楚州人,为何口音不像?”
此时所有人都在关心那女子的身世,并未顾及她的话有何蹊跷,听闻丞相如此说,便也好奇起来。
“民女在江南十年,说话口音,自然和儿时大为不同了。”薛千不慌不忙道。
王荣冷冷一笑:“这倒也在理。不过,为何十年前的案子,这位千雪姑娘……今日才提起?”
薛千侧对着他,并不难看清其面容,可心中疑惑,为何一直不开口的王荣,要这样问她。
她隐约记起来,当年京中派人去督查这件事的,似乎……是王丞相?若真如此,那么案件确实有误的话,便是王荣失职了。
她不曾想,今日这一番话,竟让她成了王荣的对头。
“你家人,无一所剩?”皇上显然不在意那个口音不口音的问题,继续问道。
“无一所剩。”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垂目道:“罢,当年的情况,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当初覆舟之后,朕心甚痛,可此事,终究并非**,而是天灾,天灾怎可违?不瞒你说,朕的一员良将,也在此劫难中殒命了……你独活下来,着实不易,朕念你可怜,不予追究你今日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