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并非对风尘女子心怀偏见,如今文曲盛行,乐师舞姬更是不比以往低贱,此次入宫面圣奏曲,已说明了一切。
得皇上赏赐的人,再轻贱,又能轻贱到哪里去?
她所气的,其实并非千雪的身份,而是……她竟瞒他们如此之久。
自上年夏末入京住进崔府后,崔府一家待她如同小姐,吃喝不少,面面俱到。加之上回她救崔燕一事,沈夫人虽为她的胆大唏嘘不已,却已有心认她为干女儿了。
可没料到,你待人家真心诚意,这小姑娘却丝毫没把你放在眼里……
若非最后一刻,若非圣上召见,她是死也不会告诉她们真实身份了?
沈夫人一生何事不惧,却最怕受人欺瞒,被人蒙骗。而她,最终“败倒”在这小丫头身上,也是始料未及。
薛千仿佛成了哑巴,一刻也辩解不出。
辩解?如何辩解呢?
本就是她理亏,要怪,就只能怪当晚掉以轻心,放过了袁信这个人。
“行了,你回去吧,此事我会跟你师父商量,最近别出门了,调理身子要紧。”沈夫人语气缓慢,似乎不想再说下去,收起香囊便要起身。
薛千自知不能让她走,这一走,自己真就要完了。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夫人步子一顿。
“夫人,薛千自知做了错事,为贵府蒙羞,悔过不及,求夫人责罚,何种惩罚薛千都受得起,唯独不要……”
“你这是在逼我了?”沈夫人淡淡道,居高临下,“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我岂能坐之不理?”
“夫人……”薛千慌了。
面对沈夫人,面对崔家长辈,她无法理直气壮,也无法强硬与之作对。
能做的,就只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袁信好似看不下去了,急忙也跪下,求道:“夫人,您就谅解薛姑娘吧,此事是我的错,我保证,出去后绝不乱说,明天过后全忘了,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为区区小事,夫人也就不必动怒了,您说呢?”
沈夫人瞪眼:“区区小事?”
于你而言是区区小事,于她而言却不是!
“娘,娘!”
门外响起崔承皓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匆匆而来。
他怎么来了?
沈夫人蹙眉。
“公子,公子您不能进去,不能……”
“你别管,让开!”
“公子,夫人吩咐了,您还是等等吧,您……”
“翠珠,让他进来。”沈夫人被扰得心烦了。
崔承皓进门,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人,他来之前只听说母亲要传薛千说话,而且房间还有一个人。
他微感不妙,却并未深思。此刻一进屋,才真觉不是好事。
“承皓,你来了?”袁信见承皓进来,脸上先呆了一刻,不过转瞬即逝,“快求求夫人吧,你母亲正在气头上,也就……也就你能劝了。”
“怎么回事?”崔承皓脸色发白。
“薛姑娘不大小心……丢了个东西,被我捡到,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就自己送来了。不成想……倒给薛姑娘惹了麻烦,真是怪我,怪我!”说着,他竟如那晚一样,照例开弓,朝自己脸上甩耳光,“早知我绝对不过来,我把它烧了也不过来!”
薛千冷笑,满目讽刺。
此人除了信口雌黄与甩耳光外,还会什么?
崔承皓见状,已知事态非同小可,便直接朝母亲看去。
这一看,便看见了母亲手里的东西。
他来不及关注薛千,走过去,目光一直锁在那香囊上。离得近了,这才看清,那香囊具体是何貌。
说到底,崔承皓绝非迂腐之人,然而他深知长辈所想,与自己断然不同。那香囊倒没什么,绣些花样也没什么,不至于使母亲发怒。
那便是有其他原因了?
他忽然想到袁信的话,这东西,是他送来的?
难道……是薛千与袁信私相授受?
此念一冒,崔承皓汗如雨下。
不止因为此事越矩,还因为,他绝不相信师妹会做此等事。
“母亲,这……”
“你不必说了。”沈夫人冷冷道,仿佛在看一个外人,“近来你学问疏忽,野游在外,家事不顾。你爹说,你已经许久没去昭文馆了,可是真的?”
沈夫人一句话,便将崔承皓的嘴巴堵住了。
涌到嗓子口的话,所有辩解之词、求情之语,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崔承皓低着头,不作声。
沈夫人睨着他,目光下移,又到薛千身上瞥了一眼,收回。
她心中冷意更甚,狠意加重。
“以后无事,别再去西苑了。”半晌,她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屋内寂静如斯。
唯有三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分不清谁是谁的。
崔承皓缓缓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薛千,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侧的袁信。
薛千一张脸呆滞,面无表情。
而袁信,则紧皱眉头,慌乱难隐。
“袁信……”崔承皓此刻,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这位好友,亦不知,他还是不是自己的好友……
“承皓,这也是我没想到啊,是我考虑欠佳,考虑欠佳了!”袁信站起来,匆匆向他解释。
崔承皓偏过头去。
薛千缓缓从地上起来,目光僵直,来到袁信跟前。
崔承皓看着她,皱眉。
“袁公子,下的一手好棋啊。”薛千冷笑。
“你……你这是何意?”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