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远收起笔,接着再不耽误,直接起身,竟是拿着这已经封录好了的《三字经》,匆匆的到了天人阁的山峰之下。
而在这山门之下,则有童子把守,这童子别看年轻,却是面带傲然之色,即便是见到了刘梦远这样的掌院,亦没有半分的恭敬。
童子目光淡然地看着刘梦远,声音中带着几许清冷,道“来者何人?”
刘梦远竟向这童子行了一礼,才道:“学生刘梦远。”
堂堂掌院,竟自称是学生。
更出奇的是,这童子竟像是稀松平常的样子,又像是公事公办,他面无表情地道:“所为何事?”
“荐文!”
童子只是点点头,便道:“拿来。”
刘梦远躬身上前,他眼睛抬起,看着那山峰之巅,巍峨的天人阁,这天人阁,依旧耸立于云雾之中。
此时,他面上的表情,似如朝圣一般,将荐书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童子的手里。
童子接过,只是昂声道:“且回吧。”
“是。”刘梦远又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揖礼,接着碎步后退十六步,方才旋身离去。
童子得了荐书,亦是取了一个竹筒将其封存,随即在这山下的竹楼里摇起了铃铛。
铛铛铛……
铃声四起,过不了多时,便有书童自山上匆匆下来,这书童脸色凝重地取了竹筒,便又火速地回山上去了。
而此时,在天人阁的聚贤厅里,七个学士已一脸肃然地各自落座了。
今日乃是天人阁别开生面的一日,一篇《赋税论》在此卷起了波涛,十三天的时间,足以让这些饱读诗书,深谙世事,这大陈朝最顶尖的学士们,好生品读了。
里头的每一个文字,每一行字中所透露出来的思想,都已经过了他们细细的揣摩。
任何一篇可能要入天人榜的文章,都需慎之又慎的进行检验,因为这关系到了天人阁的声誉,更与诸学士们的声誉息息相关。
可是在此时,大家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首辅大学士杨彪已是到了,头戴七梁冠,红带系在颌下,在此之前,他已焚香净手,戒斋三日,他的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
他徐步至案几前跪坐而下,而后才缓缓抬眸
学士们已依序坐下,那蒋学士坐在下首,而陈义兴则依旧坐在最末。
陈义兴还是纶巾儒衫的打扮,在这里,他再不是尊贵无比的贤王,也不再是想要浪迹江湖的狂士,在这里,他只是一个读书人,诚如年幼时,他第一次在启蒙恩师的敦促下,打开了书本,那论语的第一篇文章露在眼前,学而时习之……这便是他第一次读书时的场景,学而……
蒋学士咳嗽一声,正色道:“敢问杨公,是否倡议《赋税论》入榜?”
他说话的同时,已有童子垂头在一侧疯狂地进行记录了。
任何一篇文章入天人榜,都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今日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对这篇文章负责,对子孙后代负责,这是历史责任。
所以蒋学士还需确认。
杨彪不为所动,从容道:“是。”
蒋学士又正色道:“为何?”
理由呢?
杨彪的面上古井无波,他一字一句地道:“为启民智!”
蒋学士脸色缓和一些,颔首道:“既如此,诸公以为如何?”
学士们默然无语,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决定。
倒是蒋学士道:“吾细心读过此文,以为虽别具一格,却未免有些想当然,吾不附议。”
蒋学士否决。
这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不大认同赋税论。
坐在下首的赵学士沉吟道:“此论一出,势必引发朝野内外的讨论,吾曾治理一方,深知赋税乃国家根本,愿附议。”
又有一学士则是摇头道:“只恐此论一出,倒是给了脏官污吏口实,借此勒索敲诈百姓,吾不敢苟同。”
转眼之间,六个学士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竟是三对三。
三人附议,三人不愿苟同。
而到了最后,大家的目光落在了陈义兴的身上。
陈义兴踟蹰着,他知道自己和陈凯之的交情,是不能影响到自己判断的,他阖目,沉思良久,才道:“诸公,多少年来,多少名人雅士,乃至朝中诸公,无一不在鼓励减少赋税,所谓与民休息,此文最大的特点,在于指摘出历来朝野的一大弊政,既理应担负起保民、护民、安民职责的人,不可推诿责任。真正要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何其难也。”
他说到何其难也,众人纷纷点头。
是啊,这是何其难的事。
陈义兴突然整理了冠容,又正色道:“可是因为难,难道就不该去做吗?就算做不到,此文一出,也理应当做一个倡议,使之引发天下人的公论,唯有如此,至少可引发天下人,乃至于后世子孙的思考,我等推诿了数百年的责任,推诿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以至天下的公卿,可以用口惠而实不惠的减少赋税,来增加自己的清誉,来推诿自己的责任。只是河川不固、兵甲不修,这难道就不是流毒吗?孔孟倡导仁义,难道就因为想要使人人求仁取义,又何其难也,难道就因为如此,就该禁绝孔孟吗?以吾而论,既然吾等认为是对的事,为何不该倡导?”
陈义兴沉默了一会,他猛地张大眼睛,手指轻轻的磕了磕案牍:“借减赋而求名的日子,理应一去不复返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吾愿后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