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此次几乎所有的学士,都是异口同声。
杨彪捋须含笑,此时也就只剩下他一人还没有表态了。
他垂头看了一眼摊在案头上的那篇三字经,这‘人之初、性本善’的开头极是刺眼。
杨彪淡淡道:“老夫看了这文章七遍……”
他在这里顿了顿,才又道:“只看了七遍,便仿佛觉得里头的许多词句,不自觉的映入了老夫的脑海,短短的一篇文章,通俗易懂,甚至连还未开蒙的孩子,不需有人刻意教导,都可以理解个大概,最重要的是,它好记!”
是的,好记,是这三字经的最大特点。
不但容易记住,而且还令人很容易理解其中的涵义,而这里头的涵义,恰恰正是读书人入门的知识,从孟母三迁,到东南西北。
理解了这些,便算是为将来的读书打了个好基础了。
杨彪手轻轻搭在了案头上,最后,自他口里蹦出了两个字:“附议。”
这一次,是全票通过。
这也是破天荒的事,因为学士们的际遇各有不同,观点各异,想要同声同气,实在是一件不易的事,可是这三字经,做到了!
蒋学士显得很激动,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不喜欢的时候,就摆个臭脸,喜欢的时候,任谁都知道他心中的喜悦。
现在得到一直通过,也足以证明了他的眼光,他捋须笑道:“这……是国家之幸,也是读书人之幸啊。”
杨彪颔首道:“既如此,择吉日,放榜吧!”
众学士纷纷点头。
陈义兴又不免有些恍惚起来了,那位和自己一道上山的小友,转眼之间,连入人榜、地榜,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这小子,掀起的波澜,实是让他大感意外。
正在他恍神的功夫,学士们已各自退去。
在这里的学士,交情如水,同在一处阁楼,彼此都知对方的性情,不必刻意的去打交道。
所以彼此之间,除了恪守礼仪之外,也不必在乎什么人情,没有寒暄,不必刻意去加深友谊,因为他们大多垂垂老矣,生命中的最后一些时光,都当做了献祭,祭给了这座天人阁,献给了这浩瀚书海。
陈义兴正待起身离去,杨彪却是突然叫住了他:“殿下,请慢。”
陈义兴重新跪坐,行礼道:“杨公有何事?”
杨彪苦笑道:“殿下来了天人阁,已有了一些时日,想来在此,也是住的惯。不过你来之后,这天人阁多了几分生气,哈哈,从前一年下来,也难送来几篇文章,现如今,得了两篇传世佳文,真是罕见啊。”
陈义兴也不禁笑了,道:“若非亲眼目睹,某也不敢相信。”
杨彪眼眸微亮,道:“之前听你说来京师时,与陈凯之有一面之缘?”
“正是。”
杨彪感慨道:“这竟还是个少年,可他的这篇三字经,老夫以为,实是儒门之幸,此文横空而出,足以光耀后世。”
陈义兴大感认同,三字经的出现,降低了读书人的门槛,而门槛的降低,会带来什么效果呢?他无法想象。
杨彪略一沉吟,又道:“为此,这篇三字经,即便不入地榜,老夫也在前几日之前,便将其修书,送去了曲阜衍生公府。”
陈义兴顿时诧异起来,杨彪竟是荐文去了衍生公府?
而今的衍圣公府,乃是天下儒门的至高存在。
汉朝的时候,汉武帝独尊儒术,自此,孔氏的后裔,便开始被当时的朝廷不断的追封。
可到了大汉灭亡,天下大乱,太祖高皇帝趁势而起,建立了大陈朝,这衍圣公世系,便落入了大陈的国境之内。
只是很快便遇到了麻烦,因为大陈并未彻底的一统天下,在北方,有北燕国,在西部,有西凉国,在东南,亦有南越,而在西南,更有楚和蜀国,大陈国力虽强,却未能将其彻底臣服,而这诸国,甚至于是某些表面臣服于大陈,实际上却占据了藩屏之地的某些君候,却都延续了大汉的传统。即便是号称佛国的西凉,在国体上依旧采取的是尊儒取士的国策,儒生与各国的帝王们一道治理天下。
正因如此,衍生公府的地位就变得敏感起来,诸国都不希望,大陈拿捏着衍生公府,借此来号召儒生,在经历了许多年的战争和外交交锋之后,最终,大陈终究和诸国订立了城下之盟。
即曲阜一县之地,彻底脱离了大陈地掌控,此地为衍生公治下所在,大陈的官军乃至一切官吏,都不得进入曲阜,而衍圣公府,自然也就成了超然的所在。
诸国每隔十年,都要抽调百余禁军至曲阜守卫,在那里,行的乃是周礼之法,从而成为了一个半独立的小王国。
也正因如此,天下有无数的儒生,尤其是那些无心科举的读书人,有不少都在曲阜安家,只为求学。在那里,有读书人数万,大儒、名士不计其数,这衍圣公府,已成了完全超脱于诸国的存在。
就如去岁,倭寇袭北燕,侵扰不断。大陈本是以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此事,可衍生公府传出檄文,要合天下诸礼乐之邦,同心戮力,大陈这才一改此前的态度,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发了一道讨倭檄文响应,却也足见衍圣公府的影响。
那里儒生无数,被人称作是文气之地,乃天下诸国文脉之根本,而衍圣公府的职责,除了推行儒术,也成了斡旋诸国的重要场所,各国都有重要的使节在那里驻扎,亦不知多少王孙贵族在那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