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的话很简明易懂,他坦白了,他有私心,他想升官。
将心比心,若吴学士是陈凯之,多半也会如此想,难怪这个小子要主动请缨了。
这不是胡说八道,这就是真相,合情合理的真相啊。
吴学士深吸了一口气。
梁侍读还在哭,哭得成了泪人一样,现在他又开始矢口否认了,拼命地赌咒发誓,甚至忍不住道:“大人,下官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下官的孙儿都快七岁了,下官自然该在儿孙面前做一个榜样,是这陈凯之,太阴险了……”
他提到了自己的孙儿,是因为他知道,吴学士也有一个孙儿,恰好也是七岁,他希望如此,能够得到吴学士的恻隐之心,人情世故的事,梁侍读早就炉火纯青了。
只是可惜……梁侍读失策了。
一个人再如何的有城府,可千算万算,总有算漏的时候,这一次的性质,其实已经从一个好心办坏事,或者说一个糊涂虫办砸了事,直接上升到了挑衅吴学士权威,甚至到了卑鄙无耻,阴谋构陷,家传上官命令的性质了。
梁侍读越是这般哭告,吴学士就愈是暴怒。
只见他的脸色沉得可怕,再梁侍读可怜巴巴的诉说着的时候,他似乎再没有了耐性,突然暴起,直接抄起了案牍上的砚台,狠狠地朝梁侍读砸去。
啪……
一声沉闷声响起,这砚台有几两重,直中梁侍读的额头。
梁侍读想要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额头猛地遭受了重击,他啊呀一声,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今日他显然出门没有看黄历,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此时额上如长了角,顿时红肿起来,可现在,他已顾不得这疼痛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也成了泡影。
“梁超,到了如今,你还有什么说辞?老夫从前那般抬爱你,哪里对不住你?你呢……”吴学士怒气腾腾,面目带着几分狰狞,目光透着想杀人的冷意:“真是想不到你竟是一个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你看看你,身为侍读,哪里有半分侍读的模样?平时就是油头粉面,不知所谓,你做的好事,真以为人不知吗?”
厉害了,我的吴大学士。
陈凯之站在一旁,一脸忏悔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佩服这位吴大学士,他已知道,梁侍读完了。
尤其是那一句哪有半分侍读的样子,油头粉面的评语,其实才是重点。
所谓油头粉面,完全可以用多个角度来看,说好听,这叫爱安静,注意自己的仪容,可说不好听,就是油头粉面了。本来这只是私人的事,翰林嘛,谁不注重自己的仪容呢?
树靠一层皮,人活一张脸啊。
可人就是如此,当讨厌你这个人的时候,那你的任何一点细节,都将成了污点,所谓看见你前面,就讨厌你后面,因为讨厌你这个人,所以你吃饭慢一些是矫情,吃饭快一点叫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吃饭多一些叫饭桶,吃饭少一点叫痨病鬼。
反正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没有一点是对的。
梁超在吴大学士心中的印象,便是这样,已经毫无任何挽回的希望。
“大人,恕罪。”梁侍读虽是痛得头晕眼花,巍巍颤颤的,可整个人显得非常不安。
“恕罪?”吴学士背着手冷哼了一声,余怒未消的样子,却是淡淡道:“到了如今,请罪也已迟了,明日开始,你就不必来当值了,大理寺会去寻你,你……走吧。”
一听大理寺,梁侍读顿时如遭雷击,脸色发白如死,轻抿着颤抖了唇角。
大理寺管辖的,都是王公贵族以及官员的犯罪啊,他原以为自己最坏的结果是罢官、降职,可万万料不到,是直接问罪。
他惊恐万分地磕头如捣蒜道:“大人……”
吴学士则是非常不悦地挥挥手,声音不带一点温度地道:“出去!”
外头早有几个差役,听到了命令,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毫不犹豫地将不断求饶的梁侍读架了出去。
陈凯之只冷眼看着这一切,毫无恻隐之心,这不是他天生狠毒,于他而言,梁侍读若不是这个收场,还安好的在翰林院,迟早有一天,梁侍读必定会背后给他使绊子,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就被这梁侍读整得死无葬身之地。
而现在,梁侍读只怕要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了。
所以害人终害己,别没事就想害别人,指不定自己先遭殃了呀。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若换了今日,自己是梁侍读,得到的也是这个下场,只怕梁侍读一定心情很是愉快吧。
可陈凯之心里没有愉快,他只当解决掉一个麻烦和隐患,何况接下来,吴学士该来‘处置’自己了。
公房里清净了不少,吴学士已是坐下,接着厉声对陈凯之道:“平时要多读书,不要乱用典,你虽年轻,却也该晓得分寸,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劈头就是一顿痛斥,陈凯之听到吴学士的痛责,反而心里松了口气。
过关了。
自己真是幸运了,没被责罚,不过责罚也比直接得罪人好呀。
吴学士的这一句痛骂,虽然看上去极严重,可陈凯之却知道,让自己多读书,不要乱用典,要晓得分寸这些话,还属于教训的范畴,一个人要教训另一个人,说明对这个人还是抱有一定期望的,否则,真要灰心冷意了,直接甩甩手,理都懒得理你,毕竟二人的身份过于悬殊了。
陈凯之心里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