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稳地坐在轿子里,糜益的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复,心里一直忧心忡忡的,他想到了许多事,想着今日与赵王殿下对答的过程,不禁心神恍惚。
他更在纠结着,见了赵王后,该如何解释呢?想来,素有贤王之名的赵王殿下也不会怪罪吧。
是呢,自己只是口不择言而已,以赵王殿下的气度,想来很快就会原谅的。
自己……只不过……
只不过是……
他下轿子的时候,身子一颤。
猛地,他额上豆大的冷汗流了出来,后襟竟是湿透了。
只不过是……将天子形容得蠢笨一些而已……
蠢笨……岂不是说……望之不似人君?
这本是大逆不道的话,当然,并不直接,十分的隐晦。
只是在当下的大陈,这一句话的影响却是……
想到这里,糜益顿时脸色苍白如纸,出了宫这么久,想了这么多,他才突然发现,自己……铸就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曾在北海郡王府担任门客,对时局还算是有一些了解的,自己的身份,恰恰又说出了陛下孺子不可教的话,这……
此时,在他的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糜益下意识地回头。
却是一个面色平淡无奇的人,这种人,在人堆中,极不起眼,三十多岁的样子,像是哪个铺子里伙计,面上带着忠厚微笑,他浓眉下的眼睛里,更是透着一股笨拙。
“敢问,是糜先生吗?”这人一笑,有礼地朝糜益作揖。
却在这个时候,糜益的眼眸中,突的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之色,仿佛一股电流,瞬间的弥漫在了他的全身。
他惊恐地打了一个颤,而后下意识地往后退,转过头,便想要逃。
只是当他一转身,却与身后一人撞了个满怀,他口里忙道:“烦……烦请让一让。”
那人与他的身子紧贴,可他却不知道,在这人的大袖之下,一柄利刃正闪着幽光,嗤……
下一刻,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腹部。
呃……呃……
一股剧痛飞快地蔓延全身,从糜益的喉头,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却已感觉自己的腹部一片湿润,他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而这时,匕首如电一般地在他的腹部猛戳。
嗤……
嗤……
嗤……
七八刀下去,伴着无数的血肉,匕首收回了袖子,而糜益的腹部,已被捅了个稀烂,鲜血喷溅而出。
糜益张大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想看清楚这个人,这个人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搀扶着糜益,慢慢地到了一旁的墙角。
此人的脸上依旧淡然之态,只用他这平淡无奇的眼眸看了糜益一眼,而后与方才糜益想要避开的人对视了一眼,随即二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徐徐踱步而去,最终,转入了一旁的小巷,再不见踪影。
半响,糜益噗的一下倒地,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目中依旧张得很大,浑身浴血,喉头依旧还不甘地发出微弱的呃……呃的声音。
他的身子开始抽搐,犹如打摆子一般,似是某种生理上的条件反射。
而直到这时,方才有人意识到……
许多人朝这里看来,顿时一股尖叫声响起,长街上,人群顿时混乱,瞬间,这街道便清空,再无一个人影。
只有糜益捂着自己的腹部,他身上的血仿佛已经流空了一般,浑身渐渐的变得越加发白。
在这条突的变得清冷的街道上,他仰着头,看着天,今日依旧是艳阳高照,只是这艳阳越来越暗淡,越来越暗淡,他眼里的世界,仿佛渐渐降下了一道黑幕。
终于,糜益不再动弹了,直到一炷香之后,一个差役战战兢兢的来,看着这一具早已僵硬的尸首。
而在文史馆里,陈贽敬和陈一寿依旧还坐在这里,一个学士亲自给他们冲泡了一副好茶,其他诸翰林,个个众星捧月地围着二人。
陈贽敬举起了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不由道:“翰林院里的茶水不好。”
一个侍读学士忙道:“殿下,下官……”
“不必请罪。”陈贽敬温和地笑了笑,将茶盏放下,他笑起来,连眼睛都似乎带着笑意,尽力的不给人压力,缓缓地道:“本王过些日子,让人送十几斤好茶叶来,翰林都是我朝的栋梁之材,什么都可以省,唯独这茶,却是省不得的。”
众人便都笑了,连连向陈贽敬谢恩。
陈贽敬则叹道:“这哪里是什么恩典,本王不爱听这些话,我朝能有五百年的天下,靠的都是诸公啊,先皇在的时候,就屡屡提醒,说是要礼贤下士,方才可以天下归心,你们都是人中龙凤,些许的茶,若都算恩典,反而是朝廷的疏失了,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抬眸,在人群中逡巡,突的目光落在了那杨振兴的身上,随即道:“你是杨振兴?本王没有记错吧。”
杨振兴一脸诧异,目光溢出了继续激动之色,忙道:“下官正是杨振兴……殿下竟是记得……”
“怎么不记得?”陈贽敬用手指了指杨振兴,朝身边的陈一寿笑道:“陈公,他是二甲的进士对不对?本王看过他的时文,文章很是犀利啊,痛陈了宗室之害。”
杨振兴顿时汗颜:“那时候年少无知。”
陈贽敬摇摇头:“不不不,你若这样说,本王可就不喜了,本王最喜欢的,便是这股子锐气,本王也是宗室,可大陈这么多宗室,难道就完全无害吗?本王看哪,也不尽然,总有一些不肖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