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殿里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陈一寿终于苦笑,他站了出来,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一直为陈凯之推行新政的陈一寿是不得不站出来了,他道:“方才诸葛御史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重商则伤农,四书五经,也确实明白无误的写着。” 他笑了笑,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重商之所以伤农,是因为土地充裕,而百姓呢,却需耕作,若是不精耕细作,届时,土地的产出就会降低,所以,难免伤农。可今日,和从前一样吗?自我大陈开国以来,人口增长,已至于十倍二十倍以上,天下的土地,哪一处没有开拓,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人满为患,又有多少人,没有土地,或是许多人想要租种土地而不可得?于是乎,十亩地,原来是缴三百斤粮租种,而今呢,却需缴纳上千斤,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有人趋之若鹜,想要租种土地而不可得,这是为何?这是因为,我大陈已是人满为患,这天下四处,又有多少流民呢?” 陈一寿脸色变得严厉起来:“老夫的兄长,也是士绅,族中有上万亩地,在县里,从前的时候,这土地租种出去,无数人争抢,为何?还是人多,而地,却只有这么多,于是乎,倘若十亩中田只收八百斤粮作为地租的,已算是善人了,若是一千斤,也不算苛刻。因为佃户们知道,倘若他家不租,这一年没有营生,一家老小,便要饿死,而有的是的人,争抢着租种,即便租了十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收来的粮,除了应付摊派、徭役、地租之外,能留给一家老小的也不过是几百斤劣米,未必能吃饱,却还得为了租种土地,接受愈发恶劣的条件。” “百年前,一个县,有三万个壮丁,便足以耕种一县的土地,可现在呢,县中的壮丁,却增到了四万五千余人,可地,还是这些地,四万五千人种这地,和三万壮丁种的地,产出可有分别?实言相告了吧,没有任何分别,老夫亲自查验过户部的粮册,可同样的产出,明明三万人就可以应付,为何要四万五千人呢?老夫又查到,因为多出了这么多壮丁,反而使各县的地租,又增加了近四成,这说明什么?说明重商不会伤农,重商,会令一部分壮丁去工坊,可不会减低粮产,朝廷足以应付这些不足。” 陈一寿本是个稳重的人,其实依着他的性子,多半也不会慷慨陈词。 甚至他是能够理解反对新政之人的,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大士绅家庭出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会有人如此反对新政。 可说到此处,他脸上变得极不客气起来,厉声道:“既然重商不伤农,那么伤的是什么人呢?伤的是士绅,伤的是地主,伤的乃是那些平日陛下所仰仗之人,上至陛下,至朝廷,至地方的官府,屡屡减轻士绅们的赋税,对他们,可算是关怀备至了吧,地方上的徭役,从未让士绅们来服役,地方上的钱粮,也是士绅们代为征收,甚至默许士绅们得到一笔损耗,我大陈至开国以来,可算是辜负过军民,辜负过三教九流,辜负过无数的僧俗百姓,可唯独不曾亏欠和辜负的,便是士绅,这句话,有没有错?” “按理来说,受国恩至此,太平时节,倒也不求你们报效,若是遇到了战争,朝廷也只是征用寻常的百姓,若是灾荒,朝廷赈济,最先赈济的,也是各县各乡的士人;这天塌下来,朝廷都没有教士绅们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点的罪,可如今,朝廷愈发的难以为继,积弊重重,因此,陛下提出新政,提出新政的本质,是为了长治久安,这既维护的乃是陛下,是祖宗社稷,难道,不也是在维护各县各乡的士绅贤达,不是维护你们的家庙吗?秦是如何亡的,汉又是如何亡的?这些教训,难道还不够?” “我大陈五百年来,历代天子,许了多少恩泽,现在国家有难处了,也并非是不教你们颠沛流离,更不是要破你们的家,要的……无非只是改善一丁点百姓的家境,也只不过……是让无立锥之地的流民,有那么一丝丝的出路,这……过份吗?又有什么过错?因此,新政伊始,许多流民,许多不甘忍受高租的佃农,便忍不住想背井离乡,想要寻个出入,便去了济北,只求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可即便如此,乡间的佃农,少了吗?实话说,没有少,土地也足够租种了,只不过,却因为从前人满为患,现在人口尚好,不能忍受的人,便走了,迫的许多世族,不得不减少一点地租,招徕百姓租种土地,就因为减少了地租,有人就要喊痛了?从前是绫罗绸缎,今日依旧还是绫罗绸缎,从前是锦衣玉食,今日也没有少你们的锦衣玉食,从前是鲜衣怒马,现在还是鲜衣怒马,老夫敢拍着胸脯说,世家大族的子弟,该吃的肉,一两都没有少,吃穿用度,也并不曾见有过缩减,少了这几成的利,何至到现在,这样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陈一寿目中充血一般,显是真正有些愤怒了。 他声若洪钟:“个个都在说,读圣贤书,人人都在说,要兼济天下,每一个人,都说是圣人门下,个个又鄙夷那些锱铢必较的商贾,可现在,是谁在锱铢必较,又是谁,就因为商贸吸引了人口,使得地租不断降低,而在这里哀嚎,好嘛,外头的事,你们当老夫不知道?老夫乃内阁首辅,中枢之臣,怎么会不知道呢?老夫素来知道,有人在背地里说什么呢,说祖宗之法的有,说伤农的也有,你们抬出了祖宗,抬出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