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募兵制彻底取代崩溃的军户制度成为大名中流砥柱的晚明时代,有这样一句话,叫做兵到兵,十三升。
意思是一个武将,从当兵吃上这碗断头饭开始,就算运气好,也要一路跟头把式,历经十三次艰难的升转,才能最终升到总兵。
从兵到兵,虽然是大头兵和总兵的天壤之别,但说白了,还不是个当兵的?
虽然目前掌握大明军权的依旧是世职武官,生下来就带着官衔,通过一个非常糊弄的考试就理所当然当上将军,远用不着像后辈那样努力去挣这碗饭,但这份儿被文官轻蔑对待的态度,却是一个样子的。
被轻蔑一天两天,也许会不甘,会恼怒;一年两年,也许会相争,会抗议;但一代两代都被蔑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因为始终被蔑视,而自暴自弃;因为自暴自弃,而更加遭受蔑视。直到现如今,绝大多数的世职武官早就习惯了这些,以至于一辈子都没想过把头抬起来。像陆准这样始终有目标,不停地想着在军队里往上爬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相较于那些连马都不会骑,弓也拉不开,一辈子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同行们,陆准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
上身的衣服除下,满身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真的不像是一个世代远离战场的内地驻防部队长官应该有的样子。
看到这些伤痕的瞬间,陆泓确实是震惊的。他也没有想到陆准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但紧接着,并没有耗费很久的时间,他就又恢复了往日对陆准的态度。明明嫉妒却不肯承认,可怜的自尊膨胀起来,倒是有些自负的让人难以理解了。
“那又怎么样?”陆泓反问,“你身为大明的世职武官,不就是应该为大明喋血疆场的吗?文不爱财,武不惜死,天下才能太平。文不爱财,这是本分。同样,武不惜死,这也是本分!人不能因为自己做到了本分的事情,就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陆准看向陆泓的眼神迷茫,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很难形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面前的大哥这么陌生……
而陆泓的话,却还没有说完,“陆准,老三,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话。是,你是凭着一点儿小聪明侥幸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功劳,恰逢其时,所以才得以有封伯之赏。但你以为这是你应得的吗?并不是!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说你这七年每天过得都不容易,这我信,你满身的伤痕这个做不了假。但我还是那句话,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大明和你一样满身伤痕累累的武官又何止成百上千?他们不够封爵吗?有很多人都够,只是他们运气没你好。和他们比起来,你算什么?他们的伤,是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印记。而你的伤,都是你自己作死才留下的!我说的对吗?”
说到这里,兄弟两个的谈话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了。强行推进的结果,只能是其中一个彻底暴走。
实际上,陆泓也没有兴趣再多跟陆准说什么,只不过,在他迈步向门口走去,途径陆准身边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对陆准补充道:“别以为我在嫉妒你什么,你还不配!我陆泓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只想致君尧舜上。为了这个,些许的冷遇、委屈都算不得什么。日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路才刚刚开始,而你的路,已经走到头了。不过是一个富家翁而已,也值得嫉妒吗?”
陆泓走的时候没有关门,凛凛寒风从敞开的门口卷进来,吹灭了火盆。陆准的身体无力的在墙边滑落,颓然的靠着墙坐在地上。
腊月三十,除夕夜,南都城内照例是一片灯火,爆竹声此起彼伏。仿佛如果不是这样,就体现不出一股子年味儿。
冯谦历年都是不参与这些的,但今年有些不同,因为府上多了陆永杰这个小祖宗。
为了防止陆准因火而得的伯爵府再因火而失,冯谦这才不得不陪着陆永杰在寒冷的院中燃放鞭炮。不过玩着玩着,他倒是觉得有意思起来。
虽然家在南都,但是由于家中的状况有些特别,回家对于冯谦来说一直意味着痛苦。因此,即便是过年,他基本上也只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回去给家人拜拜年,其余的时候,都多半是不会回家的。
而每年这个时候,也用不着指望陆准什么了。如果是平常,他还拦得住,但这一天,陆准是肯定要在年夜饭上痛痛快快喝一场的,一直喝到不省人事才算是喝好了。这样一来,守岁之类的事情他肯定无法参与,只有冯谦自己来完成了。这么想起来,好像是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乐趣了。
不过,即便是乐趣再好,他也没有那个福气多多的享受。因为刚刚起了兴致不久,他就被邵化海急匆匆的拉到了一边耳语。
“冯先生,您快去看看吧,出事了!”邵化海的语气急切,神色慌张,以至于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三爷他……他在孝陵卫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这大冷的天,没人敢劝啊!冻坏了可怎么好?”
“什么?你说的什么啊?”冯谦根本没有听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情涉及了陆准,又是在城门已经关闭的时候,他没法不着急。
来不及多加交代,他将陆永杰再次托付给孙占一。紧接着就赶忙让邵化海带路,想办法带他出城一趟。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时候出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