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曾厂长做成的这笔生意,对洪衍武来说好处挺多。
并不只有及时地解决了短期货源危机这一个意义。
比如说,这同样也给了“阿昌”带来了一些压力。
像他们从“爱华厂”离开之后,“阿昌”的神色就低落了许多,就跟吃坏了闹肚子似的。
洪衍武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阿昌”肯定是在后悔,觉得不该带他来这里吧。
恐怕也在担心,假如曾厂长真的用这笔钱开了厂子,那“鸿昌”会不会失去京城方面唯一供货商的资格。
对此,洪衍武心中不无遗憾。
但实话实说,即使没有这件事,“阿昌”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
因为天下绝没有把鸡蛋放一个篮子的道理,没有什么合作关系是长期不变的。
如果他固定只用一家服装厂,时间长了,肯定弊病重重。
到时候合作不成,和“力本儿”、“老根儿”的情分也完了,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而现在这样反倒是他乐见其成的好事。
因为尽管“阿昌”心里会别扭,但他却有了危机意识。
明白了他们不是不可取代的,也就不会安心坐享其成,不思进取了。
当然,洪衍武不但懂得压力的意义,同样也懂得怎么把压力控制在合理的程度里。
甚至还有办法把这种压力转化为动力。
很快,他就招手把“阿昌”叫了过来,递过去一支烟。
“阿昌,你不要无谓的胡思乱想。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我这个人做事首先讲交情,其次讲信用,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过。所以只要你们不让我失望,我就不会让你们失望。”
这态度一下安了“阿昌”的心,他抽着烟连忙“是呀是呀”的点头,神色舒展了许多。
只是他却没想到,洪衍武的话还没说完呢,接下来可就问他的底了。
“……所以现在,你得给我句痛快话,两个月的时间,能不能给我看到牛仔的成品,开始给京城供货?”
认真想了想,“阿昌”的确有点含糊。
“洪先生,按道理是可以的。可……可这个时间上,是不是太紧张了一点?毕竟我们是生手,没有真正做过……”
但这句话让洪衍武摇了头,他故作失望地说。
“阿昌,我还以为你很聪明。生手?这个理由不成立。因为‘爱华’有的是熟手,难道你不懂得善加利用吗?”
受到启发,“阿昌”终于恍然大悟,兴奋一下涌了上来。
“噢……我明白了。洪先生,你提醒的太及时了。哎呀,是我糊涂了。这下就没问题了,其实我们最缺的就是懂得打版和洗水的人。那既然外面请不到,我从‘爱华’甚至‘杰华’挖人过来就可以啦。你放心,我出两倍三倍工资,不愁没人动心。”
可没想到这还没完,洪衍武居然还有建议。
“你这种魄力我欣赏,钱嘛,不怕花出去,只要能赚回来就行。”
“只是我还得提醒你一句。打版的人才最重要,固然要挖过来,可你也得在‘爱华’的打版室里留个人。这个人呢,要每月暗中付给他报酬。”
“为什么你不明白?这是因为外商的版型难得啊,都是最新的款式……”
这一招儿,当然更出乎“阿昌”意料之外。
看他嘴巴张大的程度,已经很接近标准的圆了。
实际上,他真的觉得自己过去引以为豪的算无遗漏,在洪衍武的面前都瞬间变成了幼儿园的把戏。跟本提不上趟儿啊。
所以,已经再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他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敬仰之情了。
唯有郑重其事的举起了大拇指。
而刚才的颓废却不知不觉已被信心和热切所取代……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阿昌”在洪衍武的身上感受到了“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侧漏”的传奇级效果。
但他对洪衍武心计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层次。
实际上洪衍武在他面前所展现出的东西,就像浮在海面的冰山。
看着庞大,但上面露出来的也只是小部分,隐藏在水下的东西更多。
别的不说,就说洪衍武为什么不通过“阿昌”从“杰华厂”批发牛仔服装啊?
如果从解决供应的角度来说,那里应该更有把握吧?
他为什么反倒非要绕这个弯子,费这么大劲儿,从“爱华”厂截留外单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攥取额外利润吗?
或者外单的款式就那么好,与国内厂子生产的质量,差距就那么大?
不,是因为洪衍武还有着更深邃的动机,他是故意留着专做内销业务的“杰华”不去碰的。
其实当初在“白天鹅宾馆”聚餐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洪衍武就有了一个先决条件做准则。
那就是不管这事孰对孰错,他也必须先得考虑自己手下这帮人的心情和他们的利益,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还是那句话,他确实不想再做坏人了,可他也从不是什么好人。
讲血缘,讲感情,讲亲疏远近,是他做人方面最重要的准则,甚至超过了法律意识和道德感。
他从没想过自己要做一个“伟光正”的圣人,以高尚的情操让人交口称赞。
他宁可落个“自私”和“混蛋”的坏名声,也得先对得起为自己卖力,和自己站在一起人。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就为了减少点损失和麻烦,便听从“阿花”的建议去跟“高第街”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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