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纯悫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庄王、悼王、威王、文王。”
柳敬宣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依我看,真正称得上明主的只有文王和庄王。悼王、威王虽然雄才大略,提甲征讨四方,然不足以称其为明主。”
金纯悫脸色微寒,不悦说道:“大人谬矣。悼王贤明睿智,启用吴起进行变法,使一个内忧外患、疲敝羸弱的楚国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怎么能称不上明主?威王励精图治,任用贤臣,兵甲所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所开拓的疆土西连巴蜀,东至吴越,功绩可谓卓著,又如何称不上贤君?”
柳敬宣微微一笑,目中莹光炯炯:“悼王虽能任用贤能,却不知权政的根基所在。他憎恶屈、景、昭这些贵族弄权,却毫无办法。最后弄得刀斧加身。威王穷兵黩武,刚刚离世,楚国就颓败不堪。金公子你可知其中的原因?”
金纯悫沉吟半晌,试探问道:“愿闻高论。”
柳敬宣将头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他们只想着自己,而不顾百姓的生死安危。尧舜之所以贤明,并非做出了惊天动地的成绩,而是百姓有了上百年的安居乐业。楚庄王与楚文王虽创立霸业,然民生才是霸业的根基。魏文王、晋文公、齐威王、秦穆公、齐桓公等等皆是一代明主,其贤明也并非其疆土和势力多么得超凡,而是百姓乐业,将士用命。如果没有百姓的扶持,贤臣的拥立,即便再强大的国家,也会立刻土崩瓦解。当年秦始皇征灭六国、统一华夏,功勋何其卓著。即便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的历代明主也未曾奢望,然短短十四年便不复存在。我曾经在想,假如扶苏即位,是否会有不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马鞭指处,无不望影而降。疆土之大,难以考量。然未过百年,帝国便陨落消亡。所以百姓只有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繁荣昌盛,皇上才能高枕无忧。所以英明的君主应知黑白,晓善恶,通权衡,弃糟弊,以正大道。”
金纯悫还是有些不服:“大人之言字字有理,在下受教。不过治理国家哪里像大人说得如此简单。国家越大,治理越难。想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够安居乐业,谈何容易。比如这税捐,就很难权衡。如果税收减少,当然百姓乐业。但朝廷无钱,官员便无法行事。修桥铺路、开挖漕运、练军养兵、清剿盗匪、赈济灾民,无处不在耗费钱粮。我朝如今国大空虚,当今圣上终日忧心忡忡。似大人这般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柳敬宣略一沉吟:“金公子说得是。但你有没有发现我朝的税赋无论如何改革,其最终都落在老百姓的头上。而财商巨贾,土豪劣绅却没有丝毫的损失。拿扬州城来说,一年上缴国库的税银大约八万两白银,所辖周边乡镇总共上缴粮食大约二十万石。而这些赋税最终都会摊在佃户和小贩的身上,大约相当于这些佃户和小贩半年的口粮和五个月的工钱。扬州城身价百万的地主和商贾就有二十几位,身价十万的大约有一百多位,身价万两的大约三百四十几位。他们住的宅院大的占地就有一千多亩,而且还不止一处。拥有的良田最多可达千顷,却不缴一粒粮食。这还只是扬州城。纵观江苏道、浙江省、乃至全国,恐怕比扬州更甚。当今圣上崇尚节俭,官员一年的俸禄非常微薄,恐怕连买上等茶叶的钱都不够。但是我朝官员从上到下,哪个官员的府邸门楼小了,哪个官员拥有的田产少了?于成龙这样的清官毕竟还是太少,大部分官员都是官官相护,欺上瞒下。朝野上下,贪贿之风日盛。百姓却越来越艰难。长此以往,积弊日久,恐成祸患。”
金纯悫开始沉默,良久才悠悠说道:“那依柳大人看,如何改变这弊端?”
柳敬宣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官虽能看破,却无良策。“
金纯悫似有一种被人戏谑的感觉,冷冷说道:“柳大人如此公然针砭时弊,不怕总督阿山知道了,参你一本。”
柳敬宣手捻短髯,微微笑道:“今日我等虽是初次相见,但本官感觉与金公子惺惺相惜。相信金公子能够体谅本官的一片苦心。至于总督阿山,本官怕得很,还请金公子口下留情。”
金纯悫一双明眸之中透出一丝笑意,刚才的窘迫气息缓和了少许:“柳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如今官场贪贿之风日盛。但据我所知,有人好像在不久前送了总督阿山一座金莲花底座的玉观音,不知大人您有何看法?”
柳敬宣尴尬地说道:“这个本官不知。”
金纯悫淡淡一笑:“我也只是听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觉得大人谈吐如此慷慨激昂,行事定不会与他人成为一丘之貉。”
柳敬宣脸上一红,没有再说话。
金纯悫对着柳敬宣和林道宏一拱手,说道:“今日天色不早,在下告辞。”说完,飘身而去。身后两名扈从也紧跟着走了。
柳敬宣望着金纯悫的背影,喃喃说道:“好大的气魄,可惜…”
林道宏望着柳敬宣,不禁笑道:“可惜什么?”
柳敬宣突然回过神,望了一眼林道宏,淡淡一笑:“没什么。”
林道宏眼睛突然放出两道瑞彩,追了一句:“可惜是个女的。”
柳敬宣不由得一愣,随即朗声大笑:“林先生也看出来了?”
林道宏手捻胡须,笑道:“草民虽然愚钝,但男女还是能够分出来的。”
柳敬宣狡黠地一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