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敬连眉头紧皱,说道:“愿听大师高论。”
见深说道:“岳飞虽然忠勇,但他不擅权谋。自出兵一来,皆是打着迎请二圣还朝的旗号。可是高宗皇帝真得希望二圣还朝吗?即便岳飞真有能力迎请二圣还朝,又让高宗置于何地?当年明英宗朱祁镇还朝之时,代宗朱祁钰立刻将其软禁。而夺门之变后,英宗同样将代宗软禁,最后命人暗以白绫缢死。同时岳飞不晓时势,拥兵自重,桀骜不驯,尾大不掉,这才身死风波亭。岳飞还有一个问题是其心胸狭隘,不能包容他人。当年岳飞投身王彦的八字军,却不满王彦的畏缩不前,私离八字军。王彦爱惜岳飞是个人才,没有因为岳飞违反军纪而杀其身,而只是将其驱逐军营。岳飞虽感其恩,并数次希望与王彦见面,王彦皆避之。而傅庆因言语不和就被岳飞斩首,岳武穆的心胸可见一斑。而同样是救朝廷于危难的老将郭子仪,为人谦和,即便是想极力陷害他的鱼朝恩,最后也不得不赞佩郭子仪的胸襟。楚施主以为如何?”
楚敬连一笑:“见深大师,人无完人。即便岳武穆做事有些偏执,但正值国家危亡之际,此事也情有可原。按大师所说外夷入侵,我等就应该俯首称臣,甘心为奴不成?”
见深摇了摇头:“楚施主,老衲并非这个意思。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老衲刚才也说过,佛祖面前,众生平等。没有内外之别,汉夷之分。强权者,欺凌百姓,百姓当然要奋起抵抗。但如今朝廷已经将天下视为一家,众生已经得到休养生息,若此时再起刀兵,只会让生灵再遭涂炭。”
楚敬连眉峰一扬,两眼仿佛喷出火来:“大师此言谬矣!当年清军入关,屠戮昆山,搜戮殆尽,血流奔泻,如涧水瀑布。扬州一战,清军屠城,十日不封刀,八十多万汉民惨遭杀害。城破时史督师被俘,多铎劝其归降,史督师依然慷慨激昂:‘我中国男儿,安肯苟活!城存我存,城亡我亡!我头可断而志不可屈!’后毅然赴死。嘉定三屠,浮尸满河,舟行无下篙处。江阴城破时,大火少了三日三夜,至今还是一片焦土。中华大地,伏尸千万,血流成河。县无完村,村无完家,家无完人,人无完妇。满清杀尽了我汉人的骨气廉耻。大师偏安于这小小庙堂,不用担负剃头的亡国耻辱,可有一天真的心系百姓?”
见深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缓缓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楚施主如果你真得心系百姓,莫要只想过去无辜死去的人,更要看看更多生活在当下的百姓。往事已矣,我辈已无法阻止。但如你所愿,战火一起,不知又要烧尽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园,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楚敬连眉毛挑了挑:“依大师所言,被奴役者只能安享此一时的平静,而忘却过去的耻辱与仇恨吗?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似大师这般讲,哪来的民族气节,又谈什么民族大义?”
见深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楚施主,如果你等再起刀兵,即便反清复明成功,那时登基的皇帝真得比现在的康熙皇爷更好吗?当年闯王李自成推翻明庭之前,军容何其整肃。但进入北京城之后,山大王的做派便显露十足,没有多久就被多尔衮的铁骑碾压得无立锥之地。明朝已经覆灭,反清复明不过是你等在痴人说梦。纵观历史更替,无论是诸葛武侯、岳武穆、还是南明遗老都不可能逆天地而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你等难道比当年的诸葛武侯、岳武穆更强不成。老衲虽是佛门弟子,但对儒学也略知一二。施主所说的民族气节,确实值得钦敬,所谓惩恶扬善,人之大义。但老衲想问施主,老虎欲食小鹿,施主倘若遇见会如何做?”
楚敬连沉默不语。
见深继续说道:“世人皆会射杀老虎,而救小鹿。因为老虎同样会伤人,而小鹿不会。人总会把对自己有利的事物划归为善类,而对自己不利的事物归为恶类或败类。其实不然,天道循环,万物生存皆有其法。老虎生来就是要吃肉的,让它吃草,它也会死的。而小鹿虽然对人无害,但如果小鹿生存繁衍太多,势必会毁坏更多的树林和草原。即便是个再善良的人,他如果吃肉,无论是猪是狗,皆为恶行。因为相比猪狗,人太过霸道。所以老衲说,众生平等。无论是满人还是汉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当年女真族同样遭受汉人的欺凌与压迫,努尔哈赤带领女真起兵反抗,推倒了明朝在山海关外的统治。所以老衲想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楚施主,切莫做此害人害己,天怒人怨的事情。”
楚敬连久久无言。林道宏也没有说一句话。看得出,见深的这番话,实在让楚敬连难以辩驳。楚敬连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而林道宏也才四十左右的人生历程,无论是见识还是学识比之见深大师相去甚远。
但楚敬连仍然心有不甘,他无法忘记自己的伤痛,无法忘记自己的仇恨。他偶尔也曾想要放弃,但切骨的仇恨使他无法释怀。见深的话非常有道理,并且打动了楚敬连的内心。试问在当下生活幸福的人,怎么会跟着自己造反呢?楚敬连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走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这条路不知通向何方,也许最终通向死亡。即便见深说得没错,他依然没有改变自己道路的想法。别人可以忘记伤痛,但他决不能忘记。
过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