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女孩的话,格雷·范塔西亚整个人都滞住了。此前,他的一切都仿佛绵绵不绝的流水,唯有此刻,他看上去像骤然凝结的冰川。
隔了一阵子,他才开口问:“你……可以看得出来?”
五年了,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出来过,就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他自己感觉,一切应该看上去都很正常,不应该有人看得出来。格雷·范塔西亚生命中的一切,都建立在右腿永不停息的疼痛之上,但是,他的任何一个动作,无论是日常生活中的,还是舞蹈示范中的,都不可能存在任何的偏差。痛觉这种东西,应该是肉眼无法洞察的。
格雷的主力腿已经从右腿换成了左腿,左腿的锻炼一而再、再而三的强化,就算不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腿,可是今天,左腿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那条黄金右腿。
格雷的右腿直到今天都几乎无法承受重量,永远在疼痛,走路也疼,站着也疼。
所以,左腿巧妙地为右腿分担了许多压力,承担了更多。格雷本身是无法被模仿的存在,因为他的身体所有的发力,本质上就跟其他人不一样。
过去很久了,心情早就已经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那样平静。可是今天,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却让他的心湖重新泛起了波澜。
甚至还有一点沮丧。
难道掩饰得还不够完美?如果是这样的话,与一个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果然是真的。”夏伊达自言自语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难过,“我看不出来,但是,能够感觉得到……”
“感觉?”格雷很惊讶。这是头一回听说,他人的疼痛,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痛觉是一种很私人化的东西,只有承受着疼痛的人本身,才能称得上“感觉”。对于别人的疼痛,应该是只有通过语言,或者是疼痛引起的神情变化、动作变型才能了解到的。
这些,在自己的身上应该什么都不会有。
女孩想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才试着解释说:“我觉得很多东西,只要用心就是能够感觉到的,如果用心去感受,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与平时不一样。我们在草原上放牧牛马,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但它们都是不会说话的。如果它们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哪里会痛,我就可以感觉出来!”
格雷望着她,有些哭笑不得。
“你的意思是,我和那些牛马是一样的?”
夏伊达想点头,说我就是这么感觉出来的,可是看到范塔西亚的神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赶忙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格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这个女孩只是因为知觉比其他人更加敏锐,仅仅是通过直觉,就体察到了他ròu_tǐ的疼痛。
疼痛是客观存在的,所以,无论怎样掩饰,身体都会不知不觉地传递出某种信号吧。而这个女孩,居然能通过那无形的气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切。
世界上存在如此敏锐的人吗?格雷感觉自己已经是个相当敏锐的人了,对于周围的一切,产生的共鸣已经比常人要强烈得多,可是如果让他去体察隐藏得很好的疼痛这种虚无飘缈的东西,他自问也是做不到的。
真是个古怪的女孩,从第一次看到她,就感觉她身上有种什么东西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可是又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甚至让格雷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原本以为脱胎换骨后的自己,是没有什么不能洞察的呢。
“你的感觉,不要对任何一个人说起。”格雷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叮嘱了一句。
夏伊达点点头,说:“我明白的,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可是……”
范塔西亚疼痛的位置,应该主要集中在右腿上。夏伊达试着稍微体会了一下,就觉得很难承受,胸口窒闷到呼吸困难。
真的是非如此不可吗?
夏伊达觉得,如果换了是她自己的话,一定不会试图去把这样的疼痛掩饰起来。身边有那么多爱自己的人,他们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过得如此辛苦吧?
但是,如果是不愿意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呢?
每个人的内心,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范塔西亚应该是一个舞者吧?从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出,他绝非普通的舞者,应该是极为优秀的,出类拔萃的那一种。
那么这样的疼痛,究竟会对他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呢?
“老师,我可不可以……”夏伊达试探着说,“我这里有止痛药,你要不要试一试?”
“止痛药?”格雷微微蹙起了眉头,“不需要。”
看到女孩好意遭到拒绝似乎有些委屈和受伤的神情,格雷又觉得有些不忍,便解释道:“我这边的医疗条件很好,什么药都用过的,而且,止痛药大多对神经系统有害,我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格雷很少说这么多话,总觉得说起来有些吃力,很不习惯。对于格雷来说,语言本身没有太多的意义,以前习惯于用肢体语言表达情感,现在,更倾向于用行动。
听了他的话,女孩反而眼睛一亮。
“我的药,可不是医院里的药,是我们族里的大祭司亲自动手调制的,特别灵验!从小到大,哪里扭伤摔伤,都是用这个的,连我们的牛马摔折了腿,用这种药膏敷好包裹起来,都会很快痊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