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晨光渐至。
宁清寒挂心宁千亦的伤情,随行照料,龙长之惦记他们这几日的近况,想要询问究竟,也便与两人同乘一辆车。
马车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两队佩刀的守卫。
“我知道宁大人过世后你们会从江南赶来,那几天便多有留意,”龙长之道,“可算着时日已过,还不见宁少爷来京。没几日,有人来报说在京郊林中发现了一片尸骨,我前去查看,清理现场时从车内遗留的包裹里找到了当时宁府从京城寄给你们的书信,我确定他们是宁家的人,也猜到你们遭遇了危险,但我没有发现宁少爷,于是将这件事禀明了皇上,同时日夜派人找寻你们的下落。”
“龙将军费心了,若不是您,我们恐怕没有办法顺利赶到京城。”清寒诚谢道。
龙长之没有在意,“说起来,那些刺客是什么人,你们可有头绪么?”
清寒心中忖度,片刻,却是答道,“没有。”
“看得出行李包裹被翻动过,但里面的财物却几无遗失,可见他们是另有目的,”龙长之在宁千亦和宁清寒之间看了看,“下手狠毒直取性命,你们平时可有结怨的人?”
千亦似乎能明白清寒不肯言明的隐情,便说道,“龙将军,我们常年居住江南,与人无杵,确实想不到跟谁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龙长之强韧的手掌握起,“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奏请皇上严加调查,绝不让宁家人白白送命。”
抵达盈国京城时已至傍晚,达达的马车踏过盈都一片炊烟和乐。
车驾停在宁府大门外,清寒将千亦扶下车,府宅宽阔的门橼上,一派沉重的白色抵入眼帘。
清寒搀着千亦的手臂步履急迫,穿过下人缓缓打开的府门,几乎是踉跄着向宅内奔去,千亦被他用力抓着,步伐紧随。
入门径直便是正堂,几个下人迎了出来,扑通跪地,为首一位年纪大的妇人声音哽咽,“少爷,您可回来了!”
清寒四下不顾,一步迈入堂内,灵柩停在正厅的位置,前方的供桌上端放灵牌灵位,两侧挽联高挂,湮没般的肃穆黑白。
“老爷!”清寒猛地跪下,几日隐忍的泪水终于攀上面庞。
龙长之跟着进来,对着灵柩鞠了三个躬。
此时宁千亦站在灵堂前,心中隐约波动,她是不认识这位宁老爷的,看着这满屋的悲殇之色,竟泛起莫名的滋味,一时只是怔立。
龙长之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请节哀。”
便转身离开了。
她和清寒就这样一站一跪,兀自沉寂。
许久,清寒言道,“周嫂,长途劳顿,带主子去休息吧。”注目灵位的眼光却无一刻偏转。
候在门口的妇人上前,袖口擦了擦眼角,搀了千亦向外走去,千亦转身看着直矗如一尊伤痕累累的石雕的宁清寒,脚步顿了一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即默下声,跟从周嫂走出厅堂。
天色渐晚,宁家的院落只有疏灯几盏,夜风吹过庭间清朗的枝叶,透出安然的宁静。
同周嫂穿过宛转的回廊,千亦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少爷的厢房。”周嫂声音慈爱,“虽然少爷很久没有回来了,可厢房都是定期打扫的。”
她想了想,“还有别的地方么?我想去看看。”
周嫂停下脚步,约莫着她是想念宁老爷了,点了点头,“我带您去老爷的书房。”
经过几间屋室,宁府的各处都是淡光隐约,偏这书房一室通明,堪比正堂。宁千亦驻足门前,门额上题着三个字,“解带斋”。
她不由有些困惑,自语道,“不是卧室才宽衣解带么?”
周嫂笑了,“少爷怎么忘了,老爷题这名字是取自诗句‘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小时候少爷和小姐就因为解不出这斋名而被老爷罚了呢,要是老爷知道少爷还没长记性……”
说到这里,周嫂突然停住,眼中又泛出泪来。
千亦也一晌静默。
“我能进去看看么?”她问。
周嫂掩去泪光,将门推开,“少爷请。”
书房即是古代文人书房的布置了,宽阔的金丝楠木书案上置文房四宝,配、玉荷叶笔洗和水晶兽形镇纸,可见主人对于文房用具之讲究。
书案的后面立着一整架的书籍,几上的铜炉里还焚着缭绕清香,仿佛在室内添了一把琴音,四处清供着几盆菖蒲、兰花,高雅绝俗,意韵非常。
她打量墙上的书法画作,眼前的一幅图十分有趣,竟画了一只白玉壶。
迫于方才门前的经验,这回她没敢擅自开口。
“以前老爷令少爷小姐寅时起床读书,都要先让你们面对这玉壶站一会儿,静思自省,”周嫂叹口气,“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
千亦看着画中白璧无瑕的玉壶,壶身皓立、壶腹圆润,凝脂般的玉料像铺开了一样,在颈部缓缓收束起碗形口,加上壶盖,又在边缘开出一个壶嘴,通体光素无纹,琢磨精细。而最富情致的是壶把手,竟是不知何处伸来的一弯腊梅花枝,作者用了半写实半写意的手法,那花枝好似还在蔓延生长一般,绽放的清梅攀着壶身附上玉盖,疏影淡秀,画家工笔琢成,令那暗浮的幽香身在画外也尚可感应到。
她凝视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三更半夜对着壶,不会想要起夜么?”
周嫂掩住嘴笑起来,“小姐小时候就总是这么抱怨,少爷竟还记得呢……”
千亦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