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财死了的时候,是在五年后的一个秋季,那天苏秋正好过完十五岁的生辰。
可怜的是,苏大财临走前,都没来得及看他儿子一眼。
据赌场递热毛巾的庆九说,苏老爷子是在赌场被气死的,他把自家最后的一点积蓄和县城里的房子都输得精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脏病犯了,死的时候还睁着大眼,那叫一个死不瞑目。
赢他的人叫做陈不赌,苏大财临死前,都还不知道,其实是那陈不赌在骰子上面动了手脚。
陈不赌早在两个月前就盯上苏家的房子,他在前几局故意输给苏大财,其实是想引诱苏大财玩一把最大的,好一次赢光。
苏秋问过来报信的庆九:“既然他叫陈不赌,为什么还要赌?”
庆九说:“他赢了你爹的钱后,就不赌啦,你们苏家在县城买的那几座大房,足够他吃喝三辈子啦。”
苏秋又问:“我爹把家输给他,我以后住哪里?”
庆九说:“你还是继续住在这里,你爹只输了县城的房子,陈不赌看不上你们村里的草屋子。”
说完这句话,庆九就回县城了。
没过两天,那个叫陈不赌的青年果然来到村里找到了苏秋,他长得很结实,不抽大烟,听人家说之前他没赌的时候,是靠卖血来挣的钱,这些年身子不太好,就没再去卖血了。
陈不赌派人来把屋子里剩下的金条和房契都拿走了,连苏大财生前私藏的古董都没有放过,他走之前跟苏秋说:“我跟你爹是老朋友,你爹死啦,没钱买棺材,我还有点良心,这两根金条给你,你去县城找人,好好把他安葬。”
苏秋答应了,第二天就上县城找木匠帮忙做一口棺材,等把苏大财埋了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县城了。
他怕去了县城会被人笑话,他以前总是喜欢穿着白衣裳,梳着一头油亮黑发,还有一双小皮鞋,到县城很多人都会喊他一声‘少爷’。
现在不一样啦,他家里只有草鞋,头发也不油亮,衣服还有破洞,去了县城会被人嘲笑的。
于是苏秋从苏大财去世后,便一直住在村子里,从不出门,他把金条拿去换了很多钱,除去给苏大财安葬,还剩下不少钱,那些钱够他吃喝好几年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年,这五年来苏秋都不愁吃喝,但随着家里的钞票日复一日的减少,他知道那种混吃等死的好景要开始远离他了。
这天盛夏傍晚,苏秋觉得口渴,于是去瓜田里用五分钱跟李瘸子要了一块甜西瓜,然后一个人坐在家门前,一边看着要落山的太阳,一边吃着西瓜。
他吃着吃着就情不自禁想到以前的生活,苏大财没死的时候,每个夏天都有很多西瓜吃,家里还有好几个仆人,每次闲下来,就和苏秋一起蹲在门前吃西瓜,左一句少爷,右一句少爷。
自从苏大财走后,家里的仆人也纷纷离去,只有冯吉祥偶尔会过来探望他,但这两年冯吉祥也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外头。
苏秋叹了一口气,现在家里没有金块也没有能卖钱的东西了,他必须要去县城找份活儿过日子,不然会饿死的,他不能像他那个不争气的爹一样,混吃等死这个理想不太实际。
可是他没念过书,小时候仗着家里有钱,他不去念书,苏大财也不说什么,所以到了现在字也识不得几个,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听村里的人说,最近有很多想要挣大钱的人,都偷偷的跑到日本那边去了,说是去那边能赚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苏秋不会那边的方言,再说他也不想离开自家这片小地方。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块西瓜不知不觉就被他咬得只剩下块皮。
他把瓜皮扔到李瘸子的瓜田里,回屋拿了湿抹布搭在肩膀上,继续光着膀子坐在门前。
快要到八月天了,气温也越来越热,每天田地都被晒得跟个金矿一样,穿着草鞋还是觉得烫脚,村子里有不少人都因为中暑昏了过去,也就只有等到太阳落山后,风吹得才凉快一些。
“鹅蛋,你又躲在这里偷吃李瘸子的西瓜了。”
鹅蛋是村子里的人给苏秋取的小名,因为苏秋小时候总喜欢爬墙偷人家院子里的鹅蛋,久而久之,人家就喊他鹅蛋。
苏秋听到声音,别过头看,走过来的是一个肤色黝黑,骨瘦如柴的青年,叫赵两。
因为他家生了两个娃,他是老二,他爹嫌弃二不好听,就改成了‘两’字。
赵两的年纪跟苏秋一样,今年正好二十岁,只是小时候营养不好,所以现在长大了,还是一样又矮又瘦,不过赵两胆子很肥,什么缺德事都干过。
苏秋把西瓜籽吐了一地,他说:“我这是用五分钱买的,不是偷来的。”
赵两笑他:“村里的人都知道你爹几年前在赌场输得精光,被气死啦,你哪里还有钱买西瓜吃?”
苏秋给他一个白眼,懒得与他斤斤计较。
但赵两不以为意,他一屁股坐在苏秋旁边说:“苏秋,我最近在县城找到一份好活儿,但缺了个人手,我问问你,去不去?”
换作以前,不论什么活儿,苏秋都会一律拒绝,现在不同了,没有钱的日子,真不是滋味。
他拿起湿抹布擦汗:“什么活儿,一个月能有多少钱?”
“一个月可多了去了,这个数。”
赵两伸出四根手指头:“足足四十元,到时候你想吃多少个西瓜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