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和张四维并不是聋子、瞎子,很快他们就得知了秦林的所作所为。
养心殿,张鲸半弓着腰杆紧跟在朱翊钧身边,脸上的笑容十分谄媚:“皇爷,奴才听刘都督说,江陵奸党被逐出京,仍有许多朝臣去送行,尤其是秦林,与王国光、曾省吾等人执手话别,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居心?”
万历眉头微微皱起,脸色阴晴不定——因为秦林有扳倒冯保的功绩,万历并不准备把他划到江陵党那边去,可现在秦林的举动,毫无疑问让这位气量偏狭的帝王很不满意。
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红袍玉带立于殿中,见状就心头冷笑一声,面子上却放缓了声调,慢慢说道:“文臣士大夫讲师生年谊,江陵新党为政多年,这些门生故旧前去送送,以微臣看来份属人之常情嘛……”
好个张四维,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文臣有师生年谊,所以不得不去送行,你秦林是锦衣武臣,也去凑什么热闹?就是摆明了和陛下对着干!
果然万历脸色阴沉,鼻子里重重一声冷哼。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侍立于御案旁边,他的脸色异常憔悴,这些天亲眼目睹江陵党的能臣干将一个个被逐出朝廷,赵应元、王用汲这些守旧派的大臣纷纷召回,新政的大好局面岌岌可危,这个正直的老人,内心就时刻被痛苦纠缠。
又见张鲸、张四维把矛头对准了年轻一辈的秦林,张宏再也忍耐不住,跪下冲着万历哑声央告:“陛下,恕老奴无状,求您暂且罢手吧!陛下先逐冯保。后罢江陵新党,太后娘娘已经几天闷闷不乐了。再把秦将军逐走,娘娘心里怎么想?求陛下看在太后面上……”
曾经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对朝政了如指掌的李太后,现在已经成了泥雕木塑,因为她的两位盟友张居正和冯保,一个英年早逝,一个被逐出宫,所以等到朱翊钧尽逐江陵党众大臣的时候,她已经无能为力。整天待在慈宁宫茶饭不思。
总算朱翊钧虽然凉薄,为人子的几分天良还没泯灭,想起秦林曾蒙太后钦赐玉佩,徐辛夷也是太后娘家的亲戚。如果罢斥秦林。母后恐怕会一病不起,外公李伟和舅舅李高面上也不好看。
于是,朱翊钧的脸色稍稍转和。
张诚见机极快。他和秦林联盟,方才张鲸和张四维指斥秦林不忠,已触动万历逆鳞,他就不好说什么,这时候稍有转机,便连忙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秦林屡次替陛下分忧。是个大大的忠臣,只是年轻气盛,有时候不知轻重而已。”
“不错,”万历点点头,“秦爱卿的事情暂时不谈,以观后效吧。倒是那些处心积虑和朕为难的江陵奸党,要一一罢斥,而且还要永不叙用!”
张鲸也见机得快,知道暂时不能扳倒秦林了,就顺着话头接下去:“可现在就还有奸党,就在朝廷肺腑之间,陛下如不及时清理,恐怕变生肘腋呢。”
“你可是说的戚继光?”万历沉吟片刻,就冷笑起来:“朕还记得,他当年阿附奸相,派了边军精锐保护张居正,哼,如果一旦有变,那些边军就是悬在朕头顶的利剑!”
天哪,戚继光赤心报国,“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就是派边军来保护张居正,也不过一队火枪手而已,纯粹为了防备白莲教高手,如果用来造反,焉能与十二团营和腾骧四卫加起来十几万大军相抗?
老张宏听说要罢斥戚继光,急得面红耳赤,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圣明,戚帅在蓟镇整军经武,实乃国之干城,与鞑虏连番血战,保了北疆十余年平安无事,朝廷切不可自毁长城啊!他现在正出关与鞑虏决战,圣旨一下,前功尽弃……”
万历丝毫没有理会他,木着脸冷冷的笑道:“正因为戚继光神勇无敌,朝廷才不得不防。他闻得朝廷罢斥江陵奸党,必然生起异心,万一借口打鞑虏,实则从蓟镇哪处关口回师南下,到时候谁能敌得过?几天就能打到京师!”
张诚见张鲸进言立功,也不甘寂寞的献计:“戚老虎威名甚大,为防他生出异心,朝廷暂时不加革斥,只说调他到广东做总兵官,等他调离蓟镇,自然成了没牙的老虎。”
好!万历深以为然,立刻吩咐张四维替他拟旨。
张宏跪在地上,怔怔的瞧着这一幕,只觉心痛如绞。精神恍惚、泪光婆娑下的场景仿佛发生了异变,几百年前的南宋临安,宋高宗赵构和奸相秦桧,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
可这并没有完。
张四维刚刚拟好旨意,万历非常满意的看了一遍,又从御案上拿取各地奏疏翻看,绝大多数的奏章都是颂扬陛下革除权阉冯保和江陵奸党的丰功伟绩,也有少数替江陵党辩护的,但口气都放得极为婉转,字里行间都可见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
万历看了一本又一本,极为高兴,就算是那些替江陵党辩护的奏章,也让他有种大权在握、天下臣民俯首帖耳的权力快感。
可当他拿到最底下一本奏章的时候,首辅大学士张四维的脸色就变了一变。
“故太师张居正实为国朝之贤臣,柄国十载,厉行改革,厥功甚伟:南平倭寇、北封俺答,裁汰冗官、富国强兵,种种功绩天下共知。陛下昔年受张太师十年辅佐,如今一朝身死,便以奸佞毁之,天下人岂不谤议乎?”
“谁、谁写的?!”万历腾的一下站起来,闹了个面红耳赤。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