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闷厚的雷声,雪片似地急报来往官邸。院子空落落的,能派出去的兵基本都派出去救讯了。只有泥脚印散落,屋子里人声喧闹,争论和指责从不停歇,铜烛台上蜡烛飞快融化。
这一夜无人入睡。
翌日,鸡鸣声叫出天空一抹鱼肚白。
“昌国三面环山,百姓疏散及时,伤亡不大。分洪以后,大部分州县都保存下来了,只是象山南,如今一片汪洋,具体情形还不得知。”
“军中伤亡如何?”
“将士们下堰堵洪,连带传递汛情的损失,一共死伤六十四人,失踪二百八十余人。”
朱昌运站起来:“奉化知州海宁海大人呢?”
那名防汛的武官低下头:“海大人亲临决口,指挥士兵防汛。当时天太黑,汛情又急,大浪上了堤口,把官府的防汛队冲散了,海大人也……”
朱昌运面沉似水,其他官员又吵作一团。有指责天师道伐妖不利的,有建议即刻写奏疏上报朝廷,有些人把更早些时候,查刀子打死陈冬又翻了出来,吵吵闹闹听不清楚细节。
突然,两扇门吱哟一声打开,门口是个穿甲背匣,做武将打扮的人,衣甲湿漉漉的,带着零星的泥点子,连串的水珠顺着裙甲滴落。
屋里的争论指责声为之一停,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进门的李阎身上。
“刚问各位大人,这官邸里可有酒水么?”
朱昌运闷了一会,才道:“后堂。”
“多谢。”
说罢,李阎便关门出去了。
约莫两三个呼吸,一名紫袍官员一拍桌子:“他还有脸喝酒?”
“可恶!”
屋里轰地又爆发出一阵声音,所有官员通了气,红了眼,对这位守邪高功兼大宁卫左司镇抚大加指责乃至唾骂,进本参言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等这些声音的浪潮歇了一波,前来报讯的守备武官才硬着头皮说道:“昨夜李镇抚并未上官船避汛,而是和卑职等人一同堵堰救人。李镇抚身怀异术,救了不少百姓和军中兄弟,还添上了两道洪口。是今早洪水稍退,李镇抚才同卑职回来的。”
朱昌运眼一抬:“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武官的头埋得更低了。
朱昌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先叫布政司衙门调粮。我来写本子,如今情形如何决断,要请陛下龙意天裁。”
“不必了。”
门外又传来人声,数道火把亮起,一名头顶发簪,身穿金色龙虎法袍的法师率领一众皂役,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朱昌运认得此人,此人是杭州府衙的龙虎都监薛声皂,也是整个浙江八十几个龙虎都监当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此时他应该随军前往湖州,跟随浙直总督卫抚海一同讨伐白莲教妖逆,不知怎么地居然来到这里。
“薛都监,你?”
“我是来回复上级衙门对舟山陈氏次子被杀的审理结果,还有太乙阁对余姚决口一事的处置。”
“薛都监来得倒是快。”
朱昌运若有所思。
“好说,我就不耽误功夫了,刑部已经批了宁波知府吴克洋上报的审查,查刀子专擅杀人,判斩监侯,陈冬qiáng_jiān人妇,判绞刑。另外,守邪高功讨妖不力,以至于余姚决口,百姓生灵涂炭,本当重责,念其有护送龙虎旗牌的职责,故暂时不予追究。”
朱昌运追问:“太乙阁便罢了,查刀子专擅杀人一案,既然刑部已经批阅,可有回执文书?”
“没有文书,有刑部尚书厉大人的口信,回执过几天就下。哪位大人有异议,可以自己上奏,如果没有,便按我的话去办案便是,上头总不会扯各位的后腿。哦,对了,龙虎山已经查明,查刀子并非天师道在籍的龙虎皂役,想必是李镇抚记错了,如何处置,按大明律法即可。”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什么。
南京工部侍郎瞧着茶案低声道:“要我说,这薛都监鬼精鬼精,怕是一直在宁波等候消息,便宜行令才是真的,否则前脚余姚决口,后脚他便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旁也有人低声回应:“这是急着邀陈家的好呢。”
朱昌运脸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拱手:“如此,便有劳薛都监了。”
“好说。”
说罢,薛都监便率领一干皂役转身出门了。
李阎从后堂拿了两坛女儿红,几道烧肉之类的菜包成油包,正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薛都监,自然也从他嘴里得知了太乙阁和刑部的批书。
“李镇抚,非是我天师道不讲情面,情势逼人。浙江如今危如累卵,还得靠着陈柯呢。”
“薛都监几时到了宁波?”
李阎问得挺平淡。
“额,今天早上。”
“几时走呢?”
“这就走。”
李阎点头:“那我就不送了,请。”
说罢,李阎让开了道路。
“这个,李镇抚啊。”
薛都监左右看看,突然凑到李阎耳边:“易高功还是信任镇抚的能力的,浙江这事,也未尝没有回还的余地,查属官案子的回执文书,可还没下呢……”
李阎冲薛都监眨了眨眼,笑道:“我晓得。”
薛都监看着李阎的笑脸,点了点头,也就离开了。
李阎伸了个懒腰,拎着酒菜,朝监房去了。
走到后头,才听见有两个牢头说话:“对不住了啊,查属官,上头查明,龙虎山里没你这么一位皂役,按规矩,监房你是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