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野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楚国大王……女人?”
陆修亦睁着诚恳的大眼睛:“楚王殿下,的确是巾帼女子,而且年纪比我还要小几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赫兰野摇头笑着:“楚国大官,喜欢骗人?你陪我喝酒?没有。病?没有。你的大王,年轻女人?没有。我不和你说话。”于是转身走开了,又去摆弄那幅颇为有趣的鱼骨图。
陆修看了一眼那鱼骨图,无奈道:“在下没有骗汗王。在下说来陪汗王喝酒,也要多聊几句才能喝。那瘟疫,的确已经侵蚀了整座宜德城。至于楚王殿下,她是不是女子,汗王见了便知。”
赫兰野头也不抬,再不去理陆修。
陆修只得离开了关押戎族汗王的宫殿,径直去了楚王所居的梧桐殿。
梧桐殿里,恕儿正坐在暖炉旁,闭目听颜笑读奏章。东方愆和他的夫人李愔正在教小恩写字。
东方愆见陆修前来,对李愔道:“你带小恩去偏殿写字吧。”李愔与陆修互行了个礼,便带着小恩离开了梧桐殿。
陆修道:“禀殿下、安邑王,那戎族汗王果然不肯撤军,无从商议。他说,他死在楚宫里,戎族人还会有新的大汗。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又不信宜德城里有治不了的瘟疫,最后干脆不与臣说话。臣便是有九张嘴,也与他再无话可说。”
恕儿点了点头:“的确不出所料。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楚王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陆修道:“告诉了,但他并不相信。”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挠着头不知是否该说。
东方愆见他迟疑,问道:“你是如何与他说的?”
陆修尴尬道:“臣原本是要按照殿下吩咐的,与他喝几口酒之后,在不经意之间告诉他楚王是个女子。可是臣还滴酒未沾,那没脸没皮没教化的戎族人竟然说……竟然说,若是能娶殿下,带殿下回漠北狼城,他就撤军。”
陆修说完,瞥了一眼端坐案前的楚王,只见恕儿仍闭着眼睛,眼珠却在眼皮下转了一转。
恕儿浅笑:“他既不信我是女子,为何又说出这等无耻之言?”
陆修道:“臣当时也很气愤,不过按照当时的语境,他应该只是想表达,撤军是不可能的,就如同让他娶身为男人的楚王一样不可能。”
恕儿道:“明白了。再过几日,他不相信的事,都会呈现在他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陆修问道:“臣的任务完成了,却不禁好奇,不知殿下的下一步棋,是何招数?”
东方愆笑道:“姐姐殿下可是咱们楚国第一谋士与楚国第一线人的女儿!她的计策,必定不同凡响。”
恕儿微微侧头,轻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游说之法,是门学问。
先王博览群书,他曾给我讲过——游说须得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办法,然后再逼得对方不得不想办法。最终,对方被逼着想出的办法,才是我们想让他想的办法。
当时我只觉得小璎啰里啰嗦,又犯了书痴的毛病,没想到竟然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食、色,乃人之本性。尤其在漫漫无期的孤独里,纵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会寂寞,何况他只是一头草原上与同伴走散了的饿狼。咱们晾了那赫兰野多日,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他却孤独无聊,必然只剩下‘色’之一望。
陆相无法说动他撤军,是因为他纵然听得懂周文,却从始至终都不情愿听陆相说话。陆相说的话,他也根本不信。陆相与他说了那么多,都是对牛弹琴,唯一有用的一句话,只有‘楚王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句。
他每日吃得饱、穿得暖,却被软禁着,无聊透顶,你们说,他会琢磨些什么事?他琢磨生,琢磨死,不如琢磨那句‘楚王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人总要有点念想,才不会活得味如嚼蜡。
他对我朝思暮想几日之后,我再出现,到那时,他会极想听我说话,于是我说的话,他才会用心听。就算他听了之后还是不信我说的话,等宜德城的瘟疫传到戎族人的军营里,信与不信,也由不得他。
到那时,他外有硬伤,内有欲念,我开出的条件,他就不得不照做。”
听了楚王一席话,陆修不禁惊叹岁月无情,竟将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塑成了今日这般老谋深算的楚国女君。
更令陆修惊讶的是,恕儿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问他道:“小陆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你少时认识的恕儿了?”
不等陆修回答,恕儿自问自答道:“当我们忽然意识到,没有谁再能为我们出谋划策、精打细算时,我们也会忽然意识到,他们曾经说过的话,是多么有道理。当我们太过想念他们时,我们也会渐渐活成他们的样子。只有活成他们的样子,才能保下他们的基业。”
……
又过数日,赫兰野的结义兄弟戎族左领辛督桀,带着辛督部与赫兰部五十名勇士与一名通晓周文的戎族乐师,入楚寻王。
楚国昭凰宫摆了前所未有的一席大宴。
戎族使团初登千秋殿,礼乐、文武、佳肴尽入眼帘。
而安邑王东方愆坐镇宝殿,众文武并未见楚王东方恕。
辛督桀不懂周文,也未到过楚国,只得用戎语对那戎族乐师道:“格迩巴,你去问楚国的大王,我们的大王是不是在他们的手上?”
格迩巴虽懂周文,却也许久没有听过楚国的消息,并不知道先王林璎已死,只见坐在千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