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于我,不仅是活命之恩,也不仅是恋慕之情。娘子带我回来,使我安身饱腹,教我读书习字,更使得我不再是一个空心的皮囊,知道自己每日清晨为何睁眼,存于这世上又有何用处。”
明夷听得惊心动魄,连山对他的丰娘子有如此沉重的用情,自己在此,不知如何自处,只想把话题转开,便问:“你说起的肖郎,是……是我那个过身的夫君?”
连山皱了皱眉:“娘子不记得才是最好。肖郎君福薄,不慎溺水而殁。娘子为了找回郎君尸身,雇了百名船工沿黄河寻找,却只找到一件残袍。怕郎君流离失所,遍寻能人,招魂整整三个月,洛阳到长安,无人不知,都说娘子着了魔怔。娘子茶饭不思,脂粉不沾,几乎没了人形。连山无力开解,只有尽力帮着娘子招魂。最后阿郎看不过去,帮手找到隐世的高人,终于将肖郎君魂魄召回,立了衣冠冢。
自此之后,娘子虽不再为此奔波,却也再无真心笑颜。整整十年,娘子依然孑然一身,每到肖郎君生辰死祭,中元冬至,春秋二祭,娘子便闭门谢客,彻夜不眠。”
明夷也叹了声气,这丰娘子虽然为人难以恭维,感情一事,倒真真执着,令人动容。
明夷见连山说及她过往遭遇时,满眼痛惜,再也不疑他对原来的明娘子之深切感情,只是他对自己这个明娘子是否疑心,还是得问个清楚。
明夷勉力一笑:“这些我已丝毫不记得,看来倒是注定天要援手于我,让我脱离苦楚,清心重活。”
连山也总算收了泪意:“娘子能如此想最好,连山唯恐娘子侑于患病,不堪其扰。只是万万不要再提让我离去之辞,如果娘子不愿连山跟随,我唯有还了这条娘子给予我的性命!”
明夷未想到他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再不敢试探,干脆挑明:“既然如此,明知昨夜行露院里诸人关系非常,而我记忆全无,你未提醒与我,是何道理?”
连山深深一拜:“连山有愧。昨日彻夜未眠,后悔不迭。悔不该疑心娘子是他人,想以行露院众人之眼来验证。”
明夷心里一凛,庆幸刘恩朝为人耿直不疑,而师娘子又是自己故旧穿越而来,有惊无险。回想自己没有马脚可露,有了些底气,追问道:“若我真不是明娘子,你当如何?”
连山深拜不起,声音略有哽咽:“不,娘子一定并非他人。娘子是我在火中亲身抱出,绝不会有错。世上也不会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哪怕神智丢失,魂魄不全,娘子也是连山的再世恩人。”
沉默一会儿,连山缓缓一句:“娘子不是他人,也不能是他人。”
明夷自此才安下心,她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从此,无论她言行何等荒唐,露出多少纰漏,连山都会全意维护,协助她在这世间顺利生存。不是因为真的相信,而是不得不信。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的明娘子已经不在这件事,甚至不敢有这种念头。
明夷依稀有一种感觉,连山心底是明白的,朝夕相处如此的感情根基,一笑一颦万分熟悉,如何能不知?只是哪怕她是借尸还魂,他也愿意侍奉终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