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苍穹,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歌》
一年前。
三月春暖,天地相连,远山巍峨连绵,峰尖于黛色中晕一笔雪白。山谷幽绿,平湖起波。山下四野茫茫,牛羊奔逐成群,好似彩云散开在广袤无边的大地之上。苍鹰盘旋,牧歌嘹亮。杂花繁盛,蜂蝶相戏。一支高车族人游牧至此,一顶又一顶毡房矗立而起。
穆青大叔和几个汉子正围在一汪湖畔套马。一众人等披发左衽,锦帽貂裘,胯|下骑着或白或黄的神骏,手持套马杆和绳套,你呼我喝,或围或追。马儿嘶鸣冲撞,沙尘飞扬如云。一个疤脸汉子见势不妙,立马皱紧眉头,双手握拳,高声叫道:“穆青大哥!快撒手!此马性烈难驯!”
“汪呜——”
在南坡上,一只黑毛牧羊犬护主心切,遥冲马场狂吠声声,抬起前爪将扑未扑,一对棕褐色的眼珠紧紧盯视穆青。
穆青大叔自恃在马背上长大,非但不听劝阻,反而大笑三声,再度纵马追上。他眼前是一匹毛发胜雪、矫健灵秀的大宛马,名唤郎旺。唐人有诗云:“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郎旺举起前腿,昂首长鸣,马鬃在长风中猎猎飞扬。黑毛牧羊犬又吠叫一声,郎旺一受激,疯也似地挣脱了穆青大叔的套索,“嘚哒”惊蹄乱奔,冲入远处的羊群。羊群叫着跑着,溃乱离散。
一个小小的牧羊女仆地,满脸惊恐,口中大呼:“阿爹!阿爹!”
阿爹穆青闻言驾马飞奔而来,叫一声“宛姜小心!”,忙把那只套索重又掷去郎旺的颈子上,一击即中。郎旺鬃毛乱舞,四蹄凌空,竟再度挣开。随后,穆青再三掷不中套索,心焦无比,眼看那马蹄无情不长眼,即将落在女儿身上。此时,其他人也来助阵。那疤脸汉子趁乱跃上郎旺的背,口中连连威声呼喝:“吁——吁——停下!畜生!”郎旺又一昂首,汉子身子一个不稳,险坠马背,急叫道:“穆青大哥,快,套上它!”一只又一只套索飞掷而来,郎旺再也无力扎挣,终是被管教老实了。
宛姜从地上起身,小步跑来,向疤脸汉子谢道:“多谢阿精叔叔!”转而问向另一旁的穆青,言语关切:“阿爹,你可还好吗?”
“宛姜,我无碍!”
宛姜年方十五,乌发碧眼,耳戴一对粉白珍珠耳环,项挂一串镶红嵌绿、鎏金错银的多宝璎珞;身着雪白袄子,腰佩一柄牧羊细鞭。
宛姜边笑边替阿爹轻轻掸去裘皮衣上的尘土,继而迎阿精叔下马。这疤脸汉子岁在二十五六,面貌奇陋,而论其为人则称得上英伟磊落。阿精叔接过宛姜递来的一只棕黑色牛皮水囊,先把水囊转递给穆青大哥。待大哥猛灌一气后,他才小心地举起水囊解渴,饮罢后拿袖口擦一擦嘴角,满怀歉意地说道:“宛姜妹子,是阿叔没管教得好那畜生,让你受惊了。郎旺和其他几匹马,都是前不久从马商那以重金购得的。若不是顾及情分,我早该宰了它!”
“阿精叔不必客气。我家自当烹羊解牛,好好谢你。只是,郎旺可宰不得!他是难得的千里良马,还需阿金叔费心调|教呢。”
“哈哈,宛姜说得对!”穆青抱拳帮腔道,“贤弟,先随我喝杯酒吧。”
那只黑毛牧羊犬奔来,冲宛姜等人亲亲热热地摇动长毛尾巴,欢脱活泼得很。宛姜半蹲在地,抚弄着它乌黑的毛发,手心被湿漉漉的狗舌头舔了几下,便笑道:“乌狄,你不许贪玩,得好生看着咱们的羊,我先和阿爹回去歇一歇。”乌狄犬似乎听懂了吩咐,低低吠几声,费了不少气力才把离散的羊群赶去一处山坡放青。
宛姜回到一顶毡房前,掀帘而入,见穆青阿爹正和阿精叔把酒言欢。母亲招呼宛姜也来同坐。阿精叔饮罢了一碗马奶酒,豪爽地说道:“穆青大哥,嫂子酿的马奶酒酒香味醇,堪比琼池佳酿,何不南下开个酒肆?”
“贤弟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