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六月,他接任江左宗主已一年整。
因有了心事,本就浅眠的梅长苏在子夜时分和衣而起,踱步于窗下,倚窗而立。
但见月色皎洁,明日准是个艳阳天。
布行的后院并无小桥流水、假山怪石,而是放了几十口盛放不同染料的大缸。竹竿上晾晒着几十匹着了色的布。
蔺晨位于布行的房间并非向南,但视野确是最好的。
将小小的窗格轻轻推开,就能一览全院的景。
如何将染料投入染缸,如何兑水,如何下布。
分工不同的伙计如何彼此协同合作,坐镇现场的师父又如何协调人手。
从蔺晨房间的那扇窗投眸望去,便可将布行在后院的全部运作一览无余。
不吵!
白日望着窗外忙忙碌碌的伙计,他想当然地认为又被蔺晨忽悠了。可当甄平关上了窗格阻隔了窗外的喧杂后,他才发现他又错了。
遂起身,查,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什么门道。想起刚入住时,曾对甄平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窗拆了,你我研究下窗格的门道吧。
甄平笑笑,僵硬地回道:先等属下寻了工具。
他自然知道甄平在推却。想想也是,对自己,蔺晨最多叫几声,加几味苦药。但对甄平……随便使个暗(招)、阴(招)就足以让他叫苦不迭。
旁敲窗格,沉闷的声音让梅长苏感慨地暗忖:蔺晨还有多少能耐是不为他所知的?
而他又要以什么借口把窗格拆下呢?说窗格漏风?说窗格摇摇欲坠,像是要掉落?
再次用力推了推,梅长苏不由地叹了口气。窗格结实得紧,估计要用铁锤敲上好一阵才会摇摇欲坠。
“公子!”守在屋内的甄平,被这声响惊醒,见梅长苏正站立于窗旁,忙纵身跃起,从衣架上携了披风冲到梅长苏身侧道,“公子,您怎么起了!”
“只是睡不着,起来看看月色而已!”梅长苏知晓甄平是心系自己,轻声安慰道,“无妨,又不是秋冬,无碍的。”
“……公子,披一件披风吧,您这几日咳得不轻!”甄平递上披风,低声道。
“好!”梅长苏接过披风,认命地道。
夏日的风,本带着暖意,可不知为何这风吹到梅长苏的身上,他还是觉得泛了冷。披上披风,梅长苏不经意地探头望去,却惊诧地瞪大了眸子:院落里似乎有人在晾晒的布匹和染缸间移动。
“甄平!”梅长苏指着院内移动的点,唤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甄平应声,从开着的窗格跃下,不多时,就从晾晒的染布后拎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布行的学徒?
那么小的孩子在布行能干什么?
且在深夜。
蔺晨,你……
梅长苏皱眉。
倾身向下望去,只见华以凡带着一群人闻声寻来,见到男孩被甄平拉着,低头躬身不知说了什么。
然甄平拉着小男孩,不依不饶地回了几句。
片刻后,华以凡挥退了跟着他一同寻来的店铺伙计,低声言语了几句。就见甄平拉着小男孩协同华以凡一同向他居住的屋子走来。
“公子,这孩子身上有伤,您看!”入住布行,甄平已很自然地把称呼改了,拉过男孩卷起的衣袖,道,“您瞧瞧,打得有多(狠)!”
“哎,瞧你,怎么说话呢。他不是我们铺子里的,是公子此番从金陵带来的,说是让我们养几日,待他从金陵回来,自会将孩子带走!”华以凡微带恼怒地道。
梅长苏斜眸看了一眼孩子身上的伤,了然地点头道:“这都为旧伤,且近几日才被人上过药。”
“那,苏公子您歇着,我把这孩子带下去了。”华以凡松了口气,拉过男孩,苦笑着对他道,“小七,不是叫你待在屋里别出来的吗?咋就不听话呢!真不知公子把你带来做什么!”
“华老板,你刚才说,这孩子是蔺晨从金陵带回来的?”梅长苏不解地道,“蔺晨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华以凡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道,“公子没说!”
“把这孩子留在我这边吧!”梅长苏道,“你们忙,亦没时间顾着他,我刚好有闲时,也正等着蔺晨,就由我看着这孩子吧!”
“……!”华以凡想了想,艰难地道,“苏公子可要看好他,千万别让他跑出去了!”
梅长苏点头,示意甄平从华以凡的手中接过孩子,心中则暗自思忖:蔺晨,这孩子是谁?你为了他才耽搁了与我的联络?
无妨,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人重要。
查不到赤焰卷宗,能救童子一命,也是使得的。
只是……你也需尽快回到庐州。
回不来也要给我传个信!
蔺晨。
华以凡行礼告退,并言说稍后他会派人送来小七的被褥和行李。
小七?正值七月。于是你给孩子起了小七这个化名?
也太随性了吧,蔺晨。
念及此,梅长苏哭笑不得,当下谢过华以凡的好意,示意甄平跟着华以凡前去取小七的行李及被褥。
“小七,我是苏哥哥,是蔺晨带你来这里的吧。放心,在我这边没人会伤害到你!”梅长苏指着甄平的睡榻道,“等甄平哥哥把你的被褥抱来,你便去他的床榻上睡,好吗?”
清儿警惕地看着梅长苏,想起爹曾要他跪着立誓,要他日后的言行都听带走他的师父的。
师父,只肯让他叫他晨叔。
爹爹……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