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阿婆家的人叫许茂生,当晚一块住进临时安置棚的邻居,认得春节前他曾在阿婆家住过几天。而且阿婆活着时亲口说过乌丫姓许,于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乌丫的父亲。
他本人对此亦不否认。
最初头几天,乌丫不知是认生还是受了惊吓,总是不停啼哭。好几次许茂生刚把她放到床上,她就扯着嗓子大哭。
连续几晚,许茂生只能夜夜搂着她靠在床上打盹,从未有人见他对乌丫发过火。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遭逢大变失去家园的人们大多处于焦虑中,试想十几户人家挤在安置棚内,到处乱糟糟的,孩子哭久了大人心烦就免不了要骂上几句。
如许茂生这般耐心对待孩子的人没几个。
除去有耐性之外,许茂生还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别人问起乌丫的妈妈,他回说走了。这个走,是跟人跑了,还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不得而知。因为别人再问,他死也不开口往外吐一个字。
一周后,许茂生和十几户无处投亲靠友的人家搬离了安置棚,他带着乌丫被安排住进了簸箕湾雕梁画栋的大宅子。据说这宅子过去是省城里某资本家的老宅,虽历经风雨,宅子内外多处损毁,油漆斑驳,但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森严。
老宅子里住着六户人家,许茂生被安排在吴婆子家的一间柴屋里。吴婆子,名凤仙,五十刚出头,但看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上几岁。生得一脸刻薄寡恩相,为人极不讲道理。
有回吴婆子的儿子下狠手揍她儿媳妇,许茂生因她儿媳妇帮着照看过乌丫就替她说了几句求情的话。结果惹恼吴婆子,她堵在柴屋门口大骂他想勾搭她儿媳妇,足足骂了半个钟。
乌丫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破口大骂的吴婆子,一动不动。
从那天之后只要见到吴婆子,乌丫就瞪着她,气得吴婆子常说要抠掉她的眼珠子。
好在一年后在省、市领导及社会各界的关怀与援助下,受灾最为严重的簸箕湾又焕发出新气象,沿河那些木屋被一栋栋白墙黑瓦的平房给取代。因乌阿婆的房屋产权属个人所有,故许茂生也分到一套房子,他带着乌丫搬离老宅吴婆子家的柴屋住进了平房。
在过去的一年里,做得一手好木匠活的许茂生,每天将乌丫缚在背上走街窜巷四处揽活。他要价不高,活又做得漂亮,渐渐便有人给他介绍活做,还有人慕名找上门来。
这天一大早,许茂生背上工具包,用他自制安装有四个滑轮的木椅车推着乌丫前往雇主家。去后见了面才知道雇请他打双开门衣柜的人是余大海。
余大海绰号余大炮,鹤城人,生得肩宽体阔,平时喜好下象棋,不论和谁过招,三步之内必走当头炮,故得此美绰。原本余大炮和他妻子艾娟同在鹤城市公安局任职,因执意超生二胎夫妻双双被发配到辰河县西凤桥派出所。在611特大洪灾中刚到任没几天的余大炮因表现突出荣立过三等功,之后所领导又把市政府下达的,限期落实簸箕湾半边户城镇户口的任务交到他手上。
许茂生和乌丫的户口就是余大炮给解决的,当时余大炮走访了几个乌阿婆生前的邻居,大家都认定许茂生是乌丫的父亲,还有人说要不是亲爹谁会把一个半拉岁的小孩养在身边?但令余大炮感到棘手的是许茂生不肯说自己是哪的人,只说忘了。
按理余大炮可以不给许茂生办农转非,一个连自己籍贯都忘记的人怎么给他办?但是不办吧,万一许茂生过段时间记起自己是哪的人,并为这事闹到所里去,到时让所领导认为他余大炮无能就不好了,他还想着在下面派出所干出成绩好早日调回市里去。
思前想后,余大炮去了趟他插队落户的山村,找到老支书给许茂生开了纸假户籍证明。余大炮没想到这纸证明搅乱了许茂生日后的生活,也给后来刚年满十八的乌丫带来了牢狱之灾。
且说眼下许茂生见到余大炮,当即放下工具包站在院门口就给余大炮深鞠了一躬,他内心里对余大炮一直心存感激,他没想到别人给他介绍的打家具的人会是余大炮。
“哟,是你啊?”余大炮也颇感意外,干笑两声,他看眼坐在木椅里好奇打量自己的乌丫,又说:“许师傅,你带个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干活啊?”
许茂生说:“我娃不闹人。”
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耽搁我干活。”
“你这孩子现在有一岁半了吧?”余大炮双手撑在腰背上,晃了晃身子,笑道:“我女儿下月满一岁半,好家伙,那嚎起来能把整栋楼的房顶给掀翻。”
他这里话音刚落,乌丫就兴奋的大叫了一声!
“爸爸。”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那是弟弟还是妹妹?”一个穿白衬衣短袖蓝色背带长裤的小男孩站在房门口,看去四岁左右,生得唇红齿白。
剃着男孩头的乌丫蹬着两腿冲那男孩又兴奋地叫了声。
“来,余生。”余大炮冲男孩招招手,“一会许叔叔干活你负责看好这个妹妹,别把她弄哭,能不能做到?”
听说是妹妹,往前走了几步的余生又止步,看乌丫的眼神就好像在打量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过来呀儿子。”余大炮再次招手。
余生抬脚又走了几步,在距乌丫半米开外停下。
与余生的小心翼翼不同,乌丫望着余生,小脸蛋上笑意半开,双眸中满是期待。似乎只要余生再靠近一点,近一点,她面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