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周落生日的前一个多月,香江。
韩珉刚下船时,一辆幻影恰好停在路边,通体漆黑发亮,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里面的男人摘下墨镜,整整领结说:“哥。”
韩珉置若罔闻,随手拦了一辆的士,他正要俯身坐下,车门被身后的人骤然一关。他转过身,看他,说:“谁让你来的?”
“老爷子呗,”他瞥眼那车,说,“我哪是那个老古董的品味。”
他拍拍韩珉的肩,说:“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韩、傅两家都快闹翻天了,你要不出个面?和傅家老爷子吃顿饭,让他们放心一下。”
“你来接我就为了说这个事?”
“也不是,”他扬扬下巴,“去车上说,事太多了。”
韩珉拉开车门,男人呼出一口气,几个同辈手足里,韩珉无疑是最难捉摸的一位。
拉上安全带,韩珉坐在他身旁,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男人清清嗓子,说:“老古董说,顶多再给你一年半。傅家那边已经开始施压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这两边就要打仗了。很多事情都等着你去处理,韩家这边的、傅家那边的……老古董虽然表面上严厉,但你到底还是他的孙子,几个同辈里他最倚重你,就是……”
韩珉看他:“就是什么?”
男人背脊一僵,说:“就是,就是……就是时间,你要把握好。而且,这事二叔知道后,和四叔说话的时候说漏了嘴,四叔你知道的,手段强硬,军|人出身,他们俩要一合谋,你被绑回来是迟早的事。”
韩珉:“我几年前做无国界医生,韩、傅两家不也极力阻止,结果呢?”
“哥,你太冒险了,如果是为了——”他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不提为好。
车子一路向前,半山腰,穿过正门口修剪齐整的英式园艺,满眼葱郁生机,行到一窄道前,韩珉下车。
曲径通幽处,花木扶疏。
沿着小路走,两旁竹林掩着前方,走到底,眼前才开阔了。一处亭台水榭,乌漆的片瓦飞檐,暗红的柱子,亭下摆着棋盘,黑白的棋子收在木盒内。
韩老先生负手站在亭下,背对着他,望着一池散布的睡莲。
韩珉上前打开木盒,拿了一颗黑棋,说:“这副明代的永子,您用到了现在还没换,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您就是拿这副和我下的。”
韩老先生口吻不明:“你第一回和我下围棋,就是平局。你们几个同辈,从小就在老宅长大,父母都忙得很,我这把老骨头拿以前的玩意教你们,棋技不用说,书法上面,你楷书写得最漂亮。”
“尤其小楷,严谨端和,风骨天成,挑不出一点瑕疵。”
“你四叔行书最漂亮,做事游刃有余、雷厉风行,就是耐性不够。你父亲隶书写得最好,为人温和良善、聪敏,就是有时太优柔寡断。”
韩老先生扶在漆红的栏上,说:“字能看出人,同辈里我对你期望最大,”说到这,他拍了拍栏,“只要是良木,不管如何雕画,都美、不可方物。”
他侧头看韩珉:“所以你学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你必定能做到。只是这次——”
“你负着的不单单是韩家的期望与担忧,还有傅家的,傅家二老昨天又来找我了,他们就是要见你,顺便把一些手续给办了,你年轻,两家的未来还需要你多担待着点,在韩家,与你同辈的,除了你,别人我都不放心,你叔辈的,又大多有了自己的生意打拼……”
“本、宗家里,我都一个个瞧过了,狼子野心的也不少,真正有实力的也算得上几个,但未必就是我能看上的,况且,选你这小子,还有个原因。”他睨着韩珉,说,“你是最大的股东,也将是未来韩、傅两家最大的受益者。在本、宗家里,只有你,父母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权、财——最庞大。你一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希望你做事的时候好好想想。”
韩珉将棋子放回,说:“您知道我多少事?”
“那件事后的几年里,你在美国,我后来知道你有心病。”他皱眉看韩珉,“是那件事,导致你现在这样。你伪装了这么些年,心理压力、积郁都不少,我当年之所以勉强答应,不过是因为觉得你会撑不下去,现在……”他上下打量他,“是不是发泄了些?”
韩珉反问:“您当初不是说不会原谅我?”
“你小子不是每年都在我生日那天回来,一跪就跪一夜,也不知道是觉得对不起谁,老婆子老在我耳边念叨,说得我心烦,今天让人把你接回来,省得你以后又跪。”他想想,又摇头,“不行,今年这回是特例,明年后年大后年,你给我慢慢跪,一年一年地跪,哪年你要是不回来跪了……”
他骤然笑笑:“我这老脸入土,都不知道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还有傅家那边的老两口望穿秋水,他们就你一个孙子……”老先生摆手,“得了,这事我也不想和你说了,反正你心意已决,记着年年回来跪次就成了。”
两人并肩站在亭台中,韩珉神情淡淡,飞檐阴翳下,眉眼昏暗,池水波光倒映在瞳孔里,神态寂静,老先生则在喂鱼食,一群花鲤从白色的莲瓣下游来,颜色喜人。
“你知道我还喜欢你一点什么?”
他拍净了手上的鱼食渣滓,说:“适应力极强。我要从韩家与你同辈、叔辈的那些人里随便点几个出来,让他们无财无势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