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朽啊,本是湖州人,过去也算得上是诗书传家,闹公平党这两年,那边原是高天王的地界,到得去年冬天,那杀千刀的公平王,好好的日子不过,打起来了,湖州乱啊。老朽这一家人,就收拾了东西往南走,到得路上,我那儿子儿媳……就没了啊……」
「唉,老湖啊,谁不是呢……那个公平王就是个王八蛋,我跟你说,我听说他当年……」
「杀千刀的啊!我也是昏聩,老了,昏聩啊!带着什么走不好,带着一堆这样的书,我那儿子儿媳,就是为了保全这些书,才白白死了的……」
「这样说起来,我大哥大嫂是义士啊,老湖,我虽然不怎喜欢书,但我知道,书是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没人要啊,没人要,到了这里,还是得把它卖掉,没有人要……对了,两位公子,老朽姓徐……」
「怎么没人要,有人要,有人要啊老湖,这样,我用这个匕首,换你一本书,还有,还有我这个摊子上你看得上的,你开口,咱们互相换一换,你全都带书确实不太好,而且太重了吧老湖……」
夕阳西下,仙霞关后的小营地里,宁忌与曲龙君摆摊没能卖出多少的营业额,闲着也是闲着,转过头与一旁卖书的白发中年打成了一片,先是单方面、随后双方面热络地闲聊起来。
找了些看来不错且便于携带的珍玩,顺便搭上半只风干了的兔子,换了几本古籍。
这自称老朽的白发中年明显是爱书之人,然而这样的年景,家人已全死,书也成累赘,一面述说着这一路以来的艰辛,一面为看来懂行的曲龙君找了几本品相不错的书籍,以做交托。他这些书几乎是拿命换过来的,但在这入关的口子上,也没什么人要,他的情绪基本是混乱的,卖不出去为难,若真卖掉了,或许也难以接受。
「……这仙霞关口,没什么真正懂行的人……倒是有捡漏的,但真捡了漏,还得看走不走得到建瓯……两位公子,你们也要小心啊。」
他来到这处营地大概已有几日时间,先是艰难地接受了家人死去的过往,随后再艰难接受自己仍旧活着的现实,再艰难地面对要将书卖掉的未来,整个人支离破碎,大概已经一段时间没怎么跟人正常交流了,此时两个年轻人态度亲切,他才望着周围,低声说起自己这数日来的观察。衣着整洁的俊秀公子曲龙君眼睛亮了亮:「徐先生指的是?」
「……闽地七山二水一分田,此行往南,都是山路……拖家带口逃到这里的人,是有些好东西、真东西发卖,但拿出来都想有个高价,正经在这里买的人,其实不多……这处地方,许多人都是等着人的财露了白,买不下来,或者被人转手拿下了,路上动手也就是了……两位公子先前入关,应该也听说了,路上不太平……你们这么多东西,也要小心呐。」
白发中年人如此叮嘱,曲龙君抱拳:「谢过徐先生了。」一旁的宁忌伸手便拍对方的肩膀:「哈哈,老湖仗义,懂的,懂的,你看看咱们兄弟俩的行头,江南乱成那个样子,不也是一路打杀过来了,剩下福州几个小狗——不怕!」随后顺手多送了对方半只兔子当谢礼,大气得很。
送吃食是真正的大手笔,中年人多得了半只兔子,面对这大大咧咧的傻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曲龙君,此刻又收集到了更多的讯息,走到一旁才与宁忌商议:「与过关的那位先生说的一样,正统朝廷的地方,怎么也这么乱啊,小龙你已经知道了吗?」
「进来就已经看到了。」宁忌坐在那儿低声笑道,「你看看这边街口傻大个的那个,过来几个人,睡在草席上玩泥巴的几个,另外一边茶摊最里头的两个人……背后都是有人的。看没关系,就大大方方的看,他敢瞪你你就瞪他,咱们兵器都挂在身上了,就得有
高手的气势,要不然人家还真会欺负过来……这些人都是盯梢的,谁真的带了什么宝贝,只要是没送进那两家当铺的,上路就会被人跟,不到福州,恐怕还说不清宝贝是谁的,哼哼……」
曲龙君目光平静而冷漠地扫视了街头的各个地方,低下头时,方才叹道:「也是……其实当年女真人把大家伙儿赶到临安时,也有过许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当年我还小……」
「这就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两人如今的装扮是曲龙君学识渊博且高傲,宁忌大大咧咧又没文化,但事实上两人在私下的相处中一直是以宁忌这高冷小军医做主导,此时说了句简单又有哲理的句子,得到曲龙君仰慕的点头后,宁忌才从地上又用力蹦了起来,在夕阳之中将双手舞成了面条:「宝贝——」他大声呐喊。
「从江南收来的宝贝!各位老乡!各位大叔大婶大姐大妈,来看一看瞧一瞧啦,现银交易,也可以物易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淘到就是赚到啦——」
这样的呼喊令营地里的不少人都忍不住侧目,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傻子,一副活泼天真的模样,但看看他背后的双刀,似乎又有些不好惹,众人将疑惑与打量的目光压在了眼底的深处。又过得片刻,曲龙君也只好跟着叫喊起来:「卖东西喽!卖东西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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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卖出的东西多是一些针头线脑,散碎布片,待到夕阳落下,营地之中逐渐亮起火把,几处人群聚集的街头,燃起了大大的篝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