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大字,用粗黑,不,超粗黑。
大标题是“红海城逾百学生罹难另有隐情?”
副题“校长承认锁门致使逃生无门曾是外交部发言人某某某恩师”
或者“应试教育阴影下的惨案——揭开红实小地震惨案谜底”
我脑袋里,辟里啪啦辟里啪啦火辣辣地跳动着各色符号字眼,和上台领奖高高把奖状举过头顶的场景,还有底下主任阴晴不定的脸色——
辟里啪啦的掌声。
是给一流的记者的掌声。
给被大家承认的那种记者的掌声。
跻身于他们行列,我默默奋斗了这么多年后,就像走在平地上头顶响起个炸雷,我平白无故拣到金元宝,虽然是偶然发现到的有价值的线索,但终于追查到底,竟然拣到了金元宝。
我父母也会非常非常高兴的。“你总算有点出息。”我爸爸也会对我说。
我已经完全想好稿件该怎么布局,怎么写,不用想都想好了,为这一天我准备了太多时间,仅仅是写它没有大难度,只要说出实情这新闻就足够悚动,足够轰动全国。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有记者都会像藏獒一样凶猛扑向它,一巴掌把我这只小猎犬掀开老远。
这就是国产小猎犬与德国大猎犬的关键分水岭,是决定小猎犬这单一品种转型升级的里程碑。
国产小猎犬。德国大猎犬。国产小猎犬。德国大猎犬。国产小猎犬。德国大猎犬。国产小猎犬。德国大猎犬……
——我沉默着。与蔡校长面对面地站立。他如释重负一般沉沉地叹气,用惘然的眼神望着虚空,好象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我只是,有点,有点,难受,这个一直喝这么秀丽的茶叶的教书的人,让人感到难受。
“是,上面下的行政命令吗?全封闭的晚自习。”
“你什么时候看过这需要下命令?我们是红海城最大的学校,我们不开口子,别的学校也不好执行下去。都在互相看着。我得带个头。”
“还有别的学校——”我脸色惨白,“那他们那晚,不也都……”
“大多数都逃出来了,快期末考了,正副校长必须轮班留校值勤。那晚只有我到省里开外研会,回来路上出的事。”
“……我会照实写出来的。”我说:“该写的我都会写出来。”
“人们可支配自己的命运,若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这个老人没有理睬我,他念叨起麦克白的话,到这种时候,莎士比亚总是能说出人能想象出的悲观失望灭绝的极限。
若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蔡明申向我走过来,他伸出他的手,朝向我:“黎记者,第一手消息只给你,拜托,代我说出我不能说的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衷心等待看你的报道。”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试图保持自己最后的最佳风度,并且尽善尽美地说:“我相信那一定会很出色。”
我不能。我摇头……我注视着他的手,“蔡校长,我不愿意和你握手,是你这双手,把那道解救孩子们的大门锁上了,我不能原谅你。”
对方发出“啊”的微微的声响,他垂下手,背微微地驼了。这好象绞干了他最后一点底气,他现在是个真正的罪人了。
我用自己最严肃和震慑的表情语气对蔡明申郑重说:“我不会报道此事,您自己明天去和警察说明实情,我不说什么‘给良心一个交代’的鬼话了,现在也没人相信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我不报道,死了这么多学生,死得那么惨,尸首都不一定能找到,天网恢恢,你遮遮掩掩一样纸包不住火,一样没法给孩子家长一个交代,你一样会到死都不得安宁,如何抉择,在于您自己!”
“可是,为什么?小黎,你追踪调查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领走奖赏。我应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我应该抓住摆脱包子女阵营的所有机会。我甚至可以通过这件事向大家证明我的话是可以听一听的:“女人不用靠脸蛋和身材吃饭,我们是靠自己的头脑和大脑里的小小灰质,我们可以做到比男人强。因为我们的体力和逻辑不如男人,所以就必须在智力和敏捷度和品德等其他方面锻炼自己,直到超过男性,这样才能够拉平差距,与他们平等,持平。”当我这么说,女人总是不说话,男人总是笑话,说:“小黎,你去问问别的女人是不是这样想。”
没有人会听我说什么。我只是个包子女。
比起领奖,和升级,我更希望别人肯认可我的话,肯想一想,脑袋里过一过。而那,需要权力和金钱和现实的成功。都是我不具备的。
“我不能,不能把那样用心建造学校的人和罪案联系在一起,我不能,把一个教书育人的人就这样推出去。就算这是第一手消息,可对我黎鸣毫无吸引力,我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第一手消息、一个管他什么v还是凤凰麒麟台打破头的臭屁玩意,去揭发一个在第一线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师——”
“真是天真。”对方抚着额头,讷讷说:“不可救药……这世上还有谁会不想成名?”
“啊呀,如果我那样做,我还配当一个教育记者吗?”我抓抓自己头发,右手掌把额头上凌乱垂下的头发全部抹后,动作潇洒,不经意间显得微微地酷,完全光洁没有遮挡的额头也更能显示我的职业素养和精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