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初时微微荡荡,飞花落叶;而后时停时歇,隐隐呜咽。
贺棋垂头看着昏在坐席间的杜若,头枕臂,云鬓乱,蛾眉浅淡,樱唇全无气血,不同于清醒时的气盛势强,柔柔软软,终是流露出一丝惹人怜爱的女儿情态。贺棋淡漠赏了片刻,步子轻轻,缓缓上前,近些,抬起手。
“不可!”一声低喝突起,纱幔翩飞霎时风来,金梁玉柱被这声气所撼动,摇摇摆摆,晃晃荡荡。桌上银碗金盘歪七扭八,玉酿琼浆倾洒在地,涎玉沫珠,水花四溅。
贺棋听到声音,收了手,面上和乐熙熙,转身含笑相迎:“子江兄,暌违多年不胜思念,你这个神官当得可心安理得,悠然自在啊?”
风定,片片飞屑中化出一人影,身着墨蓝箭袖的甲戌神展子江犹如猛兽出疆,急匆匆赶到圣帝身侧,单膝跪下,一手搭脉,一手愤而去扯贺棋衣袍,怒道:“你可真是胡来,若圣帝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尊主!”
贺棋拾起滚落在脚边的金樽,扬首将它转着,慢条斯理踱了几步,边走边道:“美人如同清酒,饮者方知香醇。往日总是隔着刀山火海惊鸿一瞥,今日静看细看,果然别有一番风味,尊主栽到她身上,倒也不亏。”
展子江顾着察看圣帝伤势病情,不听他胡言乱语,只咬牙切齿着胡闹二字。
贺棋轻轻笑笑,举杯望穹顶,流光落影,又是静若止水的漠然,开口却是怒其不争的恨恨怨言:“尊主城府无双、心机深沉,十岁便能疏通鬼界脉络,将上河旧部聚沙成丘,而后创隐真宗,集天下能人义士,暗中落子,步步为营,不到十年,五族阡陌尽入棋盘,风纬雨经,织成天网,管它天帝阎王,尽是尊主掌中之物。我就是敬仰尊主才学气度,才肯心甘情愿归属隐真宗,于他乡隐姓埋名多年,任劳任怨,只待大业建成,可惜千里之堤,却因一人毁于一旦。”贺棋眼中闪过阴鸷寒光,刺向被展子江以身护着的圣帝,冷冷道,“尊主敬她护她,掏心挖肺的对她好,恨不得日日守在她身边,替她受灾挡难,可结果呢,一盘好棋全崩,雄图霸业成灰,连他自己都只剩了几缕魂,几缕魄,飘飘零零,押在符惕六异阵,死都死不痛快。”言到此,他像是觉得可笑一般咧开嘴,面露讥色。
展子江给圣帝服下灵药,回头看着贺棋,眼角眉梢尽是无奈:“小十六,你我同为隐真宗影卫,共事多年,情同手足。今日你就听哥哥我一句劝,尊主对圣帝推心置腹,圣帝对尊主亦然!当年之事已成过往云烟,尊主尚不计较,你又何苦陷在泥潭不可自拔,非要闹得鸡犬不宁兵荒马乱啊?”
“她不救尊主,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贺棋手指轻叩金樽,叮铃几声脆响,“一人之命与数人之命孰轻孰重,她慈悲,不愿伤及无辜,可我不同,拿天下换尊主重生,依我来看,并无不妥。”
展子江张张嘴,却无力出声,只得呆看着贺棋,侧身挡着昏迷不醒的圣帝。
贺棋微微一笑:“尊主让子江兄誓死护守圣帝,碍于你我同宗的情面,我定不伤她性命,实话说,有另外一位大神盯着,我也拿她没有办法。今日激一激她,无非是想让这位慈悲菩萨愧疚些,煎熬些,毕竟,救人的法子可不只有一种。”
“不止一种?”展子江将这段话在心里绕了绕,无法理解般的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僵硬开口,“便是符惕六异阵你能解了,那游仙枕也并非其他养魂的圣物可以替代的,更何况,桑和贺氏藏纳的《回风》不过冰山一角,断字残篇,任谁看都是假的,你何来的法子啊?”
贺棋笑而不语,用袖口擦了擦金樽,手一松,掷在地上,长眉斜挑,凤目瞥向窗外。展子江随之看去,呼吸一滞,险些喘不过气来。
无声无息间,窗外竟已是灼灼辉辉,烈火飞腾。
满目赤焰。司礼殿众仙官在火海中各显神通,扇风的扇风,倒水的倒水,可任由他们移海倾江,火舌却是分毫不减。整个贡院波涛翻涌,水火相撞处飞烟四起,声如霹雳。
展子江见此景象,大惊失色,扑到贺棋身上,揪住领口:“十六,你布的是何阵?还不快解开!”
贺棋低眉敛目,轻巧的将展子江的手拨拉开,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子江兄,此阵自有人知、自有人解,若无它事,小十六我先行告退,来日再叙绵绵旧情。”
展子江只觉一股寒流倾盆而下,瞬息便封了奇经八脉,他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瞧着贺棋化作一缕青烟,在梁柱间悠悠荡荡,缠缠绵绵,许久才淡淡散去。
烈火艳艳。展子江眨眨被火光刺痛的眼睛,微微转头,又被惊到,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还昏迷不醒、衣冠不整的圣帝不声不响的端然立在他身后,望着窗外,目光阴郁,眉宇间杀气难掩,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圣,圣帝!”方才的话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多少,展子江动不得身子,只能任由额头冷汗缓缓流下,落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杜若看也不看他,绕过去,抚上窗棂,将轩窗大开,黑烟滚滚,扑灭一室灯火。
“圣帝。”展子江尽力将脖子扭到最大限度,“此阵神秘莫测,凶险异常,您定要三思而后行啊,依下官看,还是等着陆吴天神回来,多商量商量,破解起来稳妥些。”
“嗯。”杜若将发带松开,用手拢了拢头发,再重新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