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陵着一身茶白常服,倒提了卷书册,恰如其时地推门而入。
“元师妹似是对纲常礼教颇有见解?”
元瑛抬头恰好对上他点漆双眸,摆摆手讪笑:“不敢当不敢当。”然后逃避般转了视线,拂去扉页上的灰尘,生硬地转移话题,“裴师兄怎知我姓名?”
裴陵喉头一滚,扬眉低低笑开,倒不像书院众人口中的高岭之花,颇有几分邻家儿郎的可亲之意。
“荀先生与贺先生新近得意弟子,元师妹之名书院孰人不知?”
只是这可亲的邻家儿郎握着书指了指一地狼藉,摇着头啧啧称叹,甚至让元瑛有几分他在幸灾乐祸的错觉。
“师妹怎可如此不小心,三楼所藏皆是难得一见的孤本,按书院规矩,似乎是要——”
他皱着眉迟疑了下,煞有其事地翻了翻手上的管理手册,指着一页道:“罚打扫文渊阁一个月。”
好的,不是错觉。
什么邻家大哥哥,他分明是来找茬的吧?
元瑛将地上散乱的书册一一捡起,抱着一叠书小心地用余光打量了番裴陵的脸色,苦着脸小意讨饶:“初来乍到,还请裴师兄,通融一二。”
裴陵似乎很好说话,“好说,好说。”
“听闻黍稷堂新近的点心极是可口,早膳用着甚是舒心,只是那儿实在离君子于役远了些,师妹可否替陵带上一二?”
元瑛松了口气,不就带一次早餐嘛,小事儿。她拍拍胸脯应道:“师兄想要,瑛自然万死不辞。”
裴陵点头微笑:“那接下来一个月就有劳师妹了。”
元瑛觉得自己最近听力有些问题,磕巴着重复:“一、一个月?”
裴陵眉头又微微皱起,似乎很为难:“既然师妹觉得麻烦,那陵只好……”
元瑛咬牙忍了,不待他说完抢白道:“不不不,这有什么麻烦的呢,瑛自然愿为师兄效劳。”
裴陵笑意更深,朝她伸手道:“那这规整事宜就交付与陵吧。”
元瑛忙将书递过去,如释重负地揖礼告辞,“那就谢谢师兄了,我记起来还有些事儿,就不叨扰了。”说完也不等他应声飞一般跑了,好似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面追着要取她性命。
裴陵望着元瑛的背影挑眉,遥遥喊着:“陵在棠棣,师妹可莫要记错了。”
元瑛摆了摆手示意,裴陵失笑,将手里的书一卷卷归位,再三确定周围再无他人才阖上朱漆阁门。
他往东行了几步,将一方不起眼的陶瓷花瓶顺时针转了三圈。
只听“吱吖”一声,靠墙的书架转了一周现出一道暗门。
屋内点豆烛火闻风微晃,桌席案间卧倨着一位老者。
老者指了指对面示意裴陵入座,以他的耳力自然将屋外发生的事听了个一清二楚,是以撸髯揶揄:“好端端的逗人家姑娘做什么?”
裴陵撩袍跪坐,提起茶壶缓缓往杯中注水,笑笑也不直面回答,只将一枚狐形陶符推向老者,正色道:“叔父所托,陵此番幸不辱命。”
老者接过茶盏,呷满一口,拍拍裴陵的手臂又是欣慰又是叹息:“怀醴当年将月隐军四分,任其流散各地,也是存了偃旗息鼓之意。我甚至偶尔会有些后悔,本不该让你再淌这趟浑水。”
“母亲好意陵自然知晓,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握着茶盏的手掌紧了紧,面上无波无澜,声音却愈发的冷,“十八载次第一轮,有些事早该有个了结。”
*
出了文渊阁,元瑛抱着从二楼借来的参考书,越想越不对劲。
让一只咸鱼废宅早起,还不如要了她的命。且平白交出去个把柄,所以明显这波亏了呀。
什么高岭之花?分明是个老狐狸,笑面虎。
元瑛跺了跺脚,罕见的有些孩子气。
让个小屁孩儿给套路了,枉她痴活了两辈子,还真是只涨年纪,不长脑子。
回到淇奥,屋内只越蘅一人,她趴在小厅内的书桌上打着呵欠同篆文作业抗争。见元瑛推门进来,只抬起头有气无力道:“元元你回来啦。”
元瑛嗯了一声,将带回来的书一一归置,才在越蘅身侧坐下,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询问:“怎么样,写完了吗?”
越蘅将“藏”的最后一笔画完,望着纸上歪七扭八的笔迹,痛心疾首:“怎么可能,我看到它们就一个头两个大。”
确实哦,篆文可以说是文字自成系统并逐步简化的开始,距离她以前最常用的简体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程要走。
元瑛从案几下的暗格中拿出几盒精致小点心,理直气壮的摸鱼,“下周才有岑夫子的课,莫急。”
越蘅摸了块凤梨酥叼在嘴里,又拿过课表确认了番,才含糊道:“壮哉!去他的篆文,等宋宋回来我们去黍稷用晚膳吧,好不容易有闲就不要用点心凑活了。”
有的吃元瑛自然没什么意见,正是这时宋云苓从外边归来,她轻手将房门关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越蘅爬起来,兴冲冲道:“宋宋!刚好,咱们去用晚膳罢!黍稷的醉鸭我馋了好久啦。”
宋云苓眉头轻蹙似乎有几分恍然,但仍是温柔笑着应下。元瑛察觉有几分不对,想着寻个空问一问也未多言。
三人一路行来晚风拂绕,不见白日的暑意,书院遍植林木芳草,稍一入夜便能感觉到凉爽。
不消片刻,黍稷近在眼前。
她三人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桌,三人拿着菜单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