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来雨水连绵,山谷里寒雾弥漫,丰沛的溪水卷着落叶潺潺流动着,坐在廊下都能听闻泠泠细流声,以往这样的日子晏初都可以睡到晌午,可是如今不行,一大早她就被罚在这里打扫院子。她在心里骂了一万遍那个万恶的奴隶主、神棍、骗子!
那个人早就起身了,照例一点声音也没有。灰蒙蒙的雨雾中,紫竹掩映的草堂,枯藤黯瓦,古拙斑驳,若不是那窗栅后一点影影绰绰的灯光,便就会让她觉得那里根本没有人居住。
她经常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她独自守着一座荒芜的古宅。年深日久,人去楼空,直到天荒地老。
可那个人明明是在家的,他就像一个影子,无声无息,静得诡异。
避世修行非得要做到这个程度吗?真是个怪人。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脚步声,一位白眉老者从外厅进来,他一身粗粝的短褐,脚步清健,老翁姓徐,是这里的管家,此时他手里正端着一个精美的彩绘漆盒。
晏初立即跳了起来,眼睛放光,“阿翁,你拿的是什么?”
“瑞安商会子丑年中秋岁礼。”
“我能看看么?”她像一只嗅到肉骨头的小狗般凑过去
瑞安商会每年都制作一方玉印回馈这一年里最为重要的友人和客商,这枚印采用和田羊脂玉精雕细琢,不仅有极高的观赏性,而且按照不同的额度还可以去瑞安商会任何一家分号兑换银两,如果那还是红色绶带的,最高可以折换一千两,更何况打开匣子后,里面那枚白玉印的腰身上还镶嵌着三道金线。
大手笔啊!晏初猛咽了一下口水,“阿翁,他不收钱的,怎么这回破例了?”
顾庸接受委托,无论是算卦推演还是咨询解惑,都是完全凭他的心意和兴趣,所收的酬劳也不是金钱,而是各种珍奇物件,比如驼皮的古城地图,精美的字画,珍稀的药材,罕见的古书,甚至西域的果品,大宛的宝马……
晏初私以为对于一个足不出户的人来说,这些奇珍异宝就是他平日打发时间、把玩欣赏的消遣。大凡这种闷不做声的死宅,都会伴随有仓鼠一般的收集癖!
“我原以为他视金钱如粪土”晏初摸着印章爱不释手,“原来还是钱送得不够多啊!”
“阿翁,你看师兄都五年没下山了,这钱他也花不了的……”
徐翁笑盈盈地就要把盒子重新盖上,
晏初眼见急道,“瑞安商会那件事之所以能圆满解决,当然师兄的指点最关键拉,但他足不出户,在外头奔波调查风餐露宿的都是我啊。”
徐翁笑看着她,
“好罢,风餐露宿并没有,但您知道,这可是需要开销的,所以,这些身外之物,师兄用不着,不如就给我吧。”
她巴巴地看着老人手中精美的漆盒:“我最喜欢身外之物了。”
“阿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徐翁手掌一盖,把玉印收进盒子里。
“什……什么啊?”
“没少主的准许,你下不了山,要钱财何用?”说完徐翁哈哈一笑,大步而去。
晏初懊恼地挠头,她忘了自己正在禁足期间。
这事儿说起来贼冤枉。两个月前,她想要去关中看仲夏灯会,缠了顾庸好几天,最后他自己说的,“阿晏,你若能做一件我都办不到的事,我就准你去。”
于是,她果真做了件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替他说了门亲事……
结果……被罚禁足到现在。
眼看着天气都从夏入秋,她错过了端午节龙舟的赛事,错过了青溪镇的跑马会,连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换了好几折,眼看天气已经入秋,等到深秋万物萧瑟,寒风瑟瑟的时候,她就真的只能像那个人一样整天闷在屋子里了。那该有多无聊无趣啊!
说起来,这家伙足不出户,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竟也不会觉得无聊?
那种怪物真的会感到无聊吗?
‘叮’的一声,院门口的风铃响了,她耳朵一竖,有客来访。
恐怕这就是他打发无聊时光的方式了……
山门口站着两个人,年长者一身深灰色缎袍,自称是古董商人于恒,那年轻人高峻清癯,着藏蓝圆领袍,是那年长者的少东家。徐翁正引着他们往里走。
山庄里非常寂静,不见仆役,也没有守卫,一来顾庸不喜欢人多,二来也没有人能过院中的陌上霜,槛外雪,帘中月这三道关。
几人踩着碎石细沙穿过院子,沈湛并不懂造园,他用公门中人特有的敏锐目光观察着这里的一步一景,只觉得这院子宁静悠远中透着一股陌世的萧冷。轻烟老树,疏雨枯藤,不见花草,也没有装饰。
他们走过一座石板桥,桥边树影婆娑,两侧的药圃里种着些忍冬、紫玉兰、菘蓝,一架水车缓缓转动着,清澈的水流经过一排排竹筒,浇灌两旁的药圃。看来这顾先生似乎对药理和匠作都颇有研究。
“此处是会客之所”他们到了一个竹轩前,徐翁掀开竹帘引两人进去
那是一个极为简朴的茶厅,与其说是茶室倒不如说更像是苦修的禅室,地面铺着平整的竹席,席上放置简单的案几坐具,看上去也并不舒适,可见主人不希望客人们在此久留。桌案边有烹煮着茶水的铜壶,水声微沸,显得茶厅中格外安静。
茶厅有两进,当中隔着一扇绢画纱门。纱门上是一幅泼墨山水,笔意潇洒,似画似书,似云似水,远近虚实变幻莫测,仿佛是介于出世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