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向高句丽提出三个条件,其苛刻程度较之城下之盟也不遑多让,沛者得来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他为了保全国家社稷,自请出使辽东,早就有了遭受折辱的觉悟,打算应对魏人种种不合理的谈判要求啦,只是没有想到——堂堂是太尉狮子大开口,任何一项条件都是他根本无法答应的。
这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得来是也知道,外交舞台上并没有什么真心实话可言,各种谈判,折冲樽俎,双方都要尽最大可能为本国赢得利益,坐地起价倒也是常事。可是如今高句丽处于弱势,他是来求和的,当然不能一口否定,说我们办不到,必须得多少找出点儿理由来,请求对方再挫挫价吧。
于是长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回旋,随即缓缓地回答道:“吾王既请臣魏,自当亲赴洛阳,觐见天子。然今战事初息,国家残破,须重整顿,恐须臾不可离也,臣请代王先朝,以期后日……”先找理由拖着第一条。
“国内、纥升骨,已为王师所堕,句丽小国,城邑稀少,再无可以为都者也。且新都亦非旦夕所可造成,丸都山暂不可弃,太尉其悯下情……”第三条也先拖着再说吧。
可是对于割地一事,还真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来拖延,得来只能说:“至于马訾水南,祖宗基业,不可轻弃,尚须禀明国王,再作区处。”
是勋冷冷一笑,逐条反驳:“汝云国家残破,故王不得远离也。然汝国何以残破?为不臣中国,擅起兵戈,以致王师挞伐。若汝王不肯朝,国家岂止残破而已,灭亡只在旦夕!国内、纥升骨之堕,亦同理也,今不堕丸都山。而待王师堕之,悔之莫及!”你国是不是安定,有没有地方建都,关我屁事啊?你们自己惹出来的事儿。反倒要我“其悯下情”,焉有是理?
“至于割地之事,汝既不能决,来此何为?且去问过国王,再来见吾!”
是勋是一丁点儿都不肯松口。得来不禁苦笑道:“太尉得无必灭我国耶?高句丽偏僻小邦,无可与中华上国相比,何苦逼之甚也?譬如贵人所衣锦绣,而夺贫者麻葛,所食膏肥,而夺贫者粗粝,麻葛不足衣也,粗粝不足食也,取之无益,是反伤其德也。”
是勋撇一撇嘴:“人有衣麻葛而贪锦绣者。食粗粝而贪膏肥者,若不夺其麻葛、粗粝,不冻馁其身,恐其再来。至于取之何益,用之在我,何劳尔虑?以直报怨,斯为吾之德也,何所伤耶?”
搞搞清楚,是你们先来惹我们的,也是你巴巴地跑来请求谢罪、称臣的。给你点儿惩罚还要推三阻四,真当中国是老实头啊,打了白打?
得来分辩道:“吾王前所行妄,今痛悔矣。是以遣臣求贡。天子所欲,蔽邦倾囊以献,但求存社稷、全庐墓耳。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当予其途。天朝宽宏,太尉仁德,敢请三思。”
是勋说了:“天子所欲。非止句丽朝也,所欲郡县之,汝欲全社稷、庐墓,岂可得耶?人有过固可使改,人而有罪,当正国法,妄以刀兵向中国,如谋逆也,即当车裂,吾今不命汝献位宫首级,但使入朝、堕都、割地耳,何其推托若是?!”是啊,人要是犯了过错,是应该允许改正,问题过错要是太大,那就直接上刑法啦,甚至押赴西市斩首。你以为什么错都可以一句“我一定改”就能被原谅的吗?
“所欲郡县之”一句出口,得来彻底慌了,忙问:“此真天子之意耶?得非太尉诓臣?”是勋冷笑道:“天子使我持节以督东北,吾之意,即天子意也;即天子尚非此意,吾独不能导之使从耶?”你还是把那些幻想全都收起来吧。
得来伏地痛哭道:“太尉固不肯留吾国,予吾等生路乎?”
是勋淡淡一笑:“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是也。”
得来心说这是啥?听着象诗,可是怎么这么俗啊……于是一咬牙关,昂起头来,手按佩剑,厉声道:“句丽虽小,亦广千里,带甲十万,中国虽大,伐之易也,灭之恐难。壮士搏命,流血五步,而况一国耶?太尉独不念兵戈再起,胜负难测,且中国男儿亦将血沃疆场耶?臣闻太尉当世贤达,国家重臣,岂可无怜悯之心,而欲黩武以博己功耶?是乃不仁,抑且不忠矣!”
他朝是勋瞪眼,是勋也老实不客气地瞪回去——“中国男儿血沃疆场,好过为汝邦所掳。吾之仁,在一天下而止纷乱;吾之忠,在辅天子而定乾坤。奋戈止侵,不可谓之黩武,其悯寇仇,不可谓之为仁。至于功名,吾自得之矣,何须灭汝国以博之耶?汝云‘伐之易也,灭之恐难’,然大丈夫处世,岂因事难而不为乎?汝若不信,且返汝国,与位宫洗净首级,看我明岁行止!”
小丫的你还敢恐吓我,我有偌大一个魏国做后盾,难道还怕你小小的高句丽不成吗?
说着话狠狠地一拍桌案:“汝按剑何为,乃欲效曹沫之劫齐乎?吾非天子,便死,句丽终不可存!”当即下令,将得来拖将出去。
得来也就装装勇士,恐吓是勋罢了,他一介文臣,无拳无勇,对面的是太尉据说可是上过阵的,哪儿敢真的拔剑扑上去啊。还待求告,是勋的部曲早就闻言闯入,抹肩头、拢二背,把这位高句丽“贤臣”按翻在地,随即给生拉硬拽出去了。
是勋这回召见得来,只要求是复侍坐,此外堂中并无旁人。是复是彻底傻了,我靠这还是我爹吗?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