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和“长思”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魑魅散的事情也完满收官,万千宠爱,顺风顺水,偶尔午夜梦回时,秦宇诺看着满室珠翠绫罗,忍不住就要自问:这真的是我的生活?人说富贵在天,天注定我秦宇诺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不过魑魅散的经历,却让秦宇诺有了额外的感悟。
像莫子明那样的医师,有一技在身,是一件非常踏实的事。往小里说给自己赚个荣誉地位,往大里说解苍生之苦,更关键的是,还能自救。当年她若知道魑魅散这回事,得少受多少苦啊。
她母亲的娘家,算医学世家,她父亲是药商,虽在医术上无所建树,却也懂天下药。小时候闲来无事,父亲也给她念过《内经》、《本草经》,只当好玩。那些艰深晦涩的句子,好像神秘又充满蛊惑的符号,烙在她日益模糊的记忆里。若不是后来的变故,她必定会学药习医,继承家业的。即时遭遇变故,有那么几次,她被大伯母指派到药堂打下手,药堂里弥漫的清淡微涩的药香也令她心旷神怡。她看那一格格精巧的小铜抽屉上贴的红字,当归,白术,黄芪,杏仁,就忍不住想,那是些什么东西呢?
当然,她不能跟沈金娥要求学医,如果她不想被打死的话。
今非昔比,如今的秦宇诺莫说要学医,就算要学毒,豫阳府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于是,秦宇诺在陪家人、陪那二百五的未婚夫之余,就有了人生第一件正事——请莫子明先生讲学。
一个金尊玉贵的郡主要学医,是件稀罕事,见多识广的莫子明也啼笑皆非。但这郡主既能中魑魅散,就说明是个非同寻常的郡主,会有非同寻常的折腾法。
莫子明身为南淮药阁的阁主,是很有几分来头的,曾师从松洲大陆名满天下的医药圣地药王谷,是谷主伯燮先生座下的三弟子,亦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但药王谷立足江湖数百年,自成体系,从不参与庙堂。这也是莫子明后来与伯燮先生疏离,又被伯燮先生送出药王谷的原因。
莫子明每提及此,就是满目怅然,只摇首感叹:“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只望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当然,现今的我,早已不配唤他老人家‘师父’。”
然后一瞥书案前发怔的秦宇诺,咳一声,严肃道:“郡主,下官让郡主一个时辰内记下的,不知郡主是否记熟?”
秦宇诺如梦初醒,急忙低下头哗哗地翻书。
莫子明虽是给郡主做先生,却绝对算严厉的先生。他自然不打骂,却总有办法让秦宇诺偷不了懒。秦宇诺夙夜不息地狂背死记,费力地理解那些艰涩的医理,经过最初阶段,便开始顺风顺水,连莫子明也忍不住感叹:“郡主一点即透,过目不忘,确有天分。”
秦宇诺喜得不知怎样才好,比她初被豫阳府认为女儿还喜。
有了一技在身,她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哪怕有一日被豫阳府轰出门……啊呸呸呸,自己说什么丧气话。自己是豫阳府的女儿,豫阳府对她宠都宠不够,为何要轰她出府?
秦宇诺痛并快乐地学习着的时候,那二百五未婚夫也未闲着,每日陪读,雷打不动。不过,潇云黎对医术全然不感兴趣,一看“天枢神门”之类的字眼就打哈欠。莫子明自然分得清谁是哪块儿料,便任由潇云黎去。潇云黎有时候坐在一边吃吃地看秦宇诺,有时候把自己的朝堂事物搬到此处处理,有时候突然放几只青蛙出来乱跳,再被秦宇诺追着满院打。总之,他过得自得其乐,非常满意。
秦宇诺对这个未婚夫,左看右看,倒也真的看不出什么不满意。
虽然她委实想不通,为何自己刚挨一场刀刮,赐婚的圣旨就兜头砸下来了。
这么一过两月,便已到初秋。有一天两人到城西的桂山赏玩,心情明快地往回走时,途径一片农人菜地,突见一群农夫追着一乞婆模样的人追打。那乞婆怀里揣一堆瓜果,跑得倒是敏捷,无奈农夫一个个动如脱兔,干惯体力活儿的人总是格外彪悍些。乞婆很快被一群人推搡到地,开始拳打脚踢。
乞婆死抱着那堆瓜果,鼻青脸肿也不松手。
秦宇诺看得心头一酸,又想到自己小时候饿极了,偷吃食被打,死也不松手的那些经历。
潇云殊及时捕捉到秦宇诺的神色,立刻对那乱糟糟的人群厉喝一声:“助手!光天化日,不知打死人要偿命?”
众人一抬头,都怔了一怔,被眼前一对金童玉女耀得有些眼花。
这些人居住远郊,极少进城,加之潇云殊又身着常服,故没人看出他的身份。即便如此,还是被这二人的姿容气韵震住,不敢放肆。
为首的一个呆了一会儿,恢复些底气,大声说:“不是我们手狠,只怪这贼婆太无耻,连着偷好几日东西,不仅偷瓜果,还偷家当财物。每次说扭她去见官,竟都能被她想法逃脱。小爷您看看,这种又狡猾又不知廉耻的人……”
潇云姝不耐烦地一挥手,问:“你们算算,她偷的东西,总共值多少钱?”
众人又是一愣。
就见潇云殊手臂一挥,一锭银子直直飞入那为首的农夫手里。
众人相互对望一眼,再无声地对潇云殊二人做个揖,转眼散去。
那乞婆仍旧死死抱着一堆瓜果,跪地哆哆嗦嗦地对二人口头,口齿不清地说着感谢话。
秦宇诺看了她一会儿,拉拉潇云殊的手,说:“走吧。”
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