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及第看着宁若琳伸在空中的那只消瘦的胳膊,这才回过神,自己翻了个身,爬起来扑棱扑棱长衫上的灰土,甚至还朝宁若琳弯了弯腰拱了拱手。
宁若琳那只手停在空中,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宋及第礼仪周全的同时也在无形中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更希望能有个爱说爱笑甚至有时候会撒娇嬉闹的相公。
宋及第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想着赶紧去隔壁把刘春燕找过来,刚才娘把媳妇都打晕过去了,他拿手指试探了一下,连鼻息都一度停了。现在她身上的伤一定很疼。琳娘素来都是个隐忍的性子,让他忍不住心疼。
刚要往门口走的时候,宋及第就被姚美杏给叫住了,“及第呀,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念书,跑出来干什么?”
宋及第回头,只见姚美杏拐着一个盖麻布的篓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脚步还有些急,张了张嘴,没敢说要去帮琳娘找春燕涂药,顿了顿反问道,“娘,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宁若琳瞅着宋及第的反应,心里十分满意。这个酸秀才也算有点小心机。如果他照实回答了,那姚美杏没准儿又会数落她耽误宋及第读书,让宋及第担心。
记忆里就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所以宋及第也就跟着学聪明了。
他从来都是中规中矩的,一点小心思全用在保护宁若琳身上了!
姚美杏倒也没有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答道,“你隔壁刘婶子摔倒了,不省人事,我拿两个鸡蛋过去看看。”
“鸡蛋?!”一听见这个词儿,宁若琳条件反射般地流出口水。怪不得刚才她看到院子里明明有鸡,可是在厨房左搜右搜都没有搜出鸡蛋来,原来宋姚氏把鸡蛋藏在里屋了!
鸡蛋在这乡下可是金贵的物件,一般家境不好的都会攒着换些铜钱,在宋家,宋及第都极少能吃到鸡蛋,怎么能拿给一个外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宁若琳快步走出屋,风一样地从姚美杏身边经过,手里就多了一个篮子。掀开那麻布,下面躺着六个或白色或肉色的鸡蛋。姚美杏还细心地在鸡蛋下面铺了稻草,可见也是知道这是金贵玩意儿的。
姚美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胳膊上一轻,低头一看,宝贝鸡蛋没了!
宋及第也没有看得清宁若琳的动作,只觉得琳娘耍了个杂耍,那篮子忽然就变了位置,也是惊讶地瞪大了那双小眼睛,张大了那素日矜持的嘴巴。
“娘!相公都没吃到的鸡蛋,怎么能拿去给一个外人吃呢?”宁若琳拿起一个鸡蛋,挑衅似的看着姚美杏。“难道在娘的心里,儿子还没有那不相干的人来得重要吗?”
宋及第是姚美杏的软肋,她还靠着唯一的儿子养老呢。穿越过来半天,宁若琳早就抓住她的七寸了。
“一个药罐子……”姚美杏刚说了个头,忽然住嘴了。宋登科在的时候,她就经常数落宋及第“一个药罐子,常年败家喝着药,有好东西给他吃了都浪费了。万一哪一天,腿一蹬,那还不是什么都没了?!”
可现在她只剩下了这个药罐子来养老了,大燕国的规矩,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要是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了,她可真是没个依靠了。哪怕心里再转不过这个弯儿,那面上也不能露出来啊!毕竟她死了的登科回不来了。
姚美杏连忙改了口,“及第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这鸡蛋是要拿去看他刘婶子的。她家那赔钱货说他刘婶子刚才摔了,现在还没醒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愿意跟什么样的人凑一块儿,这姚美杏也跟着那刘金氏喊刘春燕是赔钱货,宁若琳撇了撇嘴,继续引导,她就是想让单纯书生宋及第看清楚他一直都想孝顺的娘!“娘,那刘婶子摔不摔的,干我们什么事呢。这母鸡呢,是相公抄书赚的钱买的,是我辛辛苦苦喂的,下的鸡蛋我们都没捞着吃。一个什么都没干的外人,凭什么要吃我们的鸡蛋?”
母鸡是相公赚的钱买的,是若琳辛苦喂的。你一个天天啥都不干的老太太,凭什么拿着我们的劳动成果送去外人呢?
这层意思宁若琳没有说得出来,但是稍微有脑子的人也能听得出来啊。
姚美杏显然不是个蠢的,一下子就明白了,两手拍着大腿就开始嚎了起来,“反了!反了!一个肚皮媳妇儿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竟然对我这个婆婆的做法指指点点。想当年,我对婆婆那可是百依百顺,毫无怨言。辛辛苦苦地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现在竟然要受欺负的气了。还是一个典来的肚皮媳妇儿!我这个命苦啊!老头子走得早,登科也跟着去了,剩下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儿子啊!竟然眼看着肚皮媳妇儿欺负老娘也不管啊……”
她这么一闹腾,宋及第一下子就慌了,赶紧服软,“娘,儿子不会不孝顺的……”
宋及第是个纯正的书生,对书中的话深信不疑,而大燕国儒家思想的本质就是重孝。在宋及第看来,被说成不孝顺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你要是孝顺,你怎么不管管你那个肚皮媳妇儿?!”姚美杏光打雷不下雨,这个病秧子儿子,对那个典来的媳妇儿也太上心了点,今个儿不知道怎的,这个肚皮媳妇儿好像格外精明,姚美杏得想办法离间他们,治一治那不知好歹的肚皮媳妇儿才是,“当初我就说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不好,你非得典回来,弄回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呀,我不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