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黄五爷的金腰带
黄五爷从壮小伙年纪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独特的打扮习惯。他上身惯穿一件麻灰色的粗布短衣,配上同类色调的裤子,按理说,腰带适宜用色调更深的土黑。但黄五爷偏不这样,他的腰带跟他的姓一样黄澄澄的,十分扎眼。
以往,村人见了他这身打扮,都要调侃打趣:“哟!五子,你行啊,混上一条金腰带!”黄五爷也时常露出得意而憨厚的笑。多年后,他依然用着那条褪色的黄腰带,但再没人这么与他打趣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陪伴他多年的金腰带一样,黄五爷的一个爱好也伴了他大半生。他爱喝口小酒。饭可以少,二两酒是少不了的。
他从一个精壮青年,一直喝到头顶稀疏的老头子。那嘴一直有滋有味咂咂着,喉咙惬意地咕嘟着,可脸却愈喝愈苍老,纹路也越喝越多。他的酒量不见少,少的只是那眼里河床一样干裂的神采。
他生了一个讨债鬼,而他自己也在酒精中泡成了酒鬼。
以前的黄五爷善于弄些体力玩意,是村里的体能健将,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在多年后,成为一位终日渴盼着能静坐在河边垂钓的老人。
也许他并不在意鱼是否上钩,他只渴望静一静,享受当下那短暂而安谧的时光。
但自从他家的小院,变成一座血腥弥漫、尸骨累累的坟场后,黄五爷也随着那升天的牛羊一起,丢了七魂六魄。现在不用坐在宁静淡然的河边,他也能像尊雕塑一样在自家地里凝上整天了。
人都道他是个可怜人。在帮他收拾完凌乱不堪的院子现场后,更有一些心地好的村民从自己干瘪的荷包里掏出了一点救命钱——几只鸡鸭崽、一匹小马驹。不过他们都明白,这些东西对于黄五爷一家的情况已经是杯水车薪。人活着图个盼头,黄五爷有啥可盼呢?那东西,村民是给不了的,他们自己尚不知道自个的盼头。
黄五爷的黑眼圈很重,眼睛跟泡发的贡菜一样肿成一团。最近,噩梦越来越频繁了,那夜里恍恍惚惚的惨叫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白昼里,依然耳边怪嚎个不停。
好日子总是不长久的,他那本像找到自己行业的儿子,又继续一如既往地闭门不出,在家里做起大爷,当了总督。生活窘迫先不提,那心里的石头又悬悬吊吊了。
牲畜都一夜间没了,但儿子的本性依然健在。老两口稍有不顺意,依然少不了一顿破口大骂,还有雨点般的拳脚。但这也有好的一面,因为沉浸在自家悲哀事里的黄五爷,根本没心思关注村里的怪异,也因之少了一点仓惶。
日头高悬,却时不时投来戚戚的光,显得有些惨淡。田里的黄五爷瞪起了浑浊的老花眼,依稀望去,这四面扛起锄头挥汗如雨的耕种人中,哪有几个年过古稀的身影?有,人家也是老子小子一起干,其乐融融哩。这么一想,那日光又变得滚烫起来。
黄五爷感觉口渴难耐,可就算是满满一桶水,也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清凉。他只想稍稍啜上那么一小口酒,也许就能晕了这疼痛,醉了这懊悔。腰间的暗黄腰带,倒像是块浸了黄渍的拖布。
身体大不如从前的他,又成了田里一块机械式僵硬抽动的废铁。
老雷最近没敢出去寻猎,上次他独自出去时,可差点被不知从哪坠下的石块砸破脑袋,要是准头再好一点,他就活不到抱孙子那一天了。这点他是决计不能忍受的。
不进山时,他通常到村外野地里遛马,这些家伙可是他老雷的宝贝,亏待不得。这时,他就能经常望见黄五爷那病驴子似的脸。黄五爷的经历,常常让性子直率的老雷唏嘘不已,但他再见不惯,也不至于管别人家事。
他唯一乐意也能做的事,便是背着老伴,到村里的粮油铺子里偷偷沽小半壶劣酒,让黄五爷能忙里偷闲,美美地小酌半杯。他知道,黄五爷那儿子可不许自己老子藏私房钱的。
因了这缘分,老雷便成了黄五爷倾肠诉苦的对象。每看到那木疙瘩样的老脸上连连抽搐,泣不成声时,他的心也会随之一揪。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忍心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今天,他又照惯例捎了那救命的液体走向黄五爷。望到老雷,黄五爷惨白的脸回复了一丝血色。
老雷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这老头境况看起来更遭了。
没想到,照面第一句,便是枯涩如拉木锯一样的声音。
“这日子没活头了,没活头了。”他复读机一样没有感情地喃喃道。
“嘿!夹嘴!咋不能活?老天能给,你就能受!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过一天是两半日子。”他情绪激愤,惯用语句脱口而出。
老雷有些慌了,这黄五爷木头一样,根本看不清他表情。要是往常一样又哭又吼还好,但这
“不活了,一半日子也不想再活了。”黄五爷囔囔完,濒死的老牛般咳喘了一阵,似马上要呕出一块血来。
“别说丧气话,你唉”平时巧舌如簧的老雷不知怎的,这下哑巴了,近乎艰难地从嘴里挤着字。
他明白,身体的病还有救,可一旦心死了,谁也拉不回来。黄五爷心里的疾,不是他这个外人帮得上忙的。
这世道就这样,最喜欢把人逼得没有活路。想报官吧,可这家事,那些有钱有势的官老爷才懒得管。
他不知道,在很遥远的一些地方,子女如果受父母打骂,是可以报警给他们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