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逢变故,痛失至亲,昼夜操劳,体虚病弱——这一系列致其胎儿殒堕各类因素,都合理得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连日夜与秦泠相亲近的谨耀侯谭今崭,都自知胎儿难保,遂在面对此等悲剧之时,也只有心痛欲绝,却始终无能为力。
可是说到底,又有谁能想到,在所有血淋淋的事实背后,还暗藏了一名笑意盈盈的幕后黑手呢?
心中沉重彷徨而无法自抑,我浑身乏力地靠在灰白的墙面之上,一手有意无意地揪住了那淡青色披风的一角,昂首望着头顶那沉厚无力的天花板,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正身在一个满是苍茫大雪的无底深渊,就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从中脱离而出。
次日晨,风雪丝毫未歇,反倒像是忘我了一般,纵情在空中飘舞起伏,宛若肆意纷飞的玉蝶。
秦泠方从一场无边无际的大梦中愕然苏醒,似是隐约察觉到身子钝痛无力,就像是蓦地被人一刀剜去其心头之肉一般,面色仓皇无助地朝我问道:“顾姑娘,为何你会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何事?”
那守在门外一夜未眠的谭今崭倏然听得了屋内动静,便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来,伏在秦泠床边,颤抖着握了她的手,低低喃道:“你总算是醒过来了,我在外头等了你整整一晚,生怕你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了,然后再也不肯见我。”
那秦泠听罢却是微微一愣,反手紧紧扼在他臂间,略有些焦灼的出声问道:“侯爷,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谭今崭眉心紧皱,黯然凝视着她那一双水光流转的眼眸,终究是抿了抿唇,有口难言。
秦泠见着面前男子始终沉默,便不由得将无措的目光转投到了我的身上,断断续续地开口追问道:“顾姑娘,为何我一觉醒来,竟是觉得身子空虚了许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为何你们都在这里守着?”
倏然被人提及,我那彷徨不安的胸口就像是磨在了无数的刀尖之上,刺得尖锐生疼,然抬眸撞上她那一道清澈见底的柔婉目光,便更是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惊愕与恐惧。
此刻纵是有千般万般的话语,也是无从同她诉说……亦或是,根本不敢同她诉说。如果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样,秦泠流产一事,恰好是由段止箫一手策划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的,我就是那个亲手杀死孩子的残忍凶手。
焦虑,后悔,畏惧,不安……还有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种种错综复杂的思绪,都像是疯狂叫嚣着的恶魔一般,无时无刻在剥夺着我残存的意识。
正待一片沉寂之中,原以为周遭的空气会一直陷入这般长久的安静,然而僵持半晌,却终是那角落里按捺不住的老大夫缓缓上前,毫无保留地颤声对秦泠说道:“夫人……您腹中的孩子……没了。”
没了……
孩子没了。
秦泠定定地望着周围一众愁容满面的人们,良久无话,少顷,白中泛青的脸色一点点地灰了下去,转而纷涌而至的,是眼眶处淡薄无力的潮红。
“你们……骗人。”她拧着眉头,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刚到谨耀城的时候,大夫就和我说过,只要好好养护这个孩子,就可以平安无事地把它生下来。”
“我自己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生下这个孩子……所以怀它四个月以来,没有一天过得舒心……”
“多苦的药,我都强忍着吃下了,身子就算是不适了,我也会坚持每天在外走动片刻,生怕因着自己的懒惰,给它带来不好的影响……”
“能给的所有爱与呵护,我全部都倾注在它身上了,却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我望着她那张渐渐陷入绝望的惨白面庞,只觉胸中气血翻腾涌动,像是一团烈火在灼灼燃烧一般,悲切得让人无法呼吸。
谭今崭在旁亦是听得悲不自胜,强忍眼泪,上前将她紧拥入怀,喃声安抚道:“这四个月以来,你如何关爱这腹中孩儿,我又怎会全然不知?只是天意难违……既是你我无力将它抚育成人,不如让它好生去了,以免日后再生忧愁啊……”
秦泠埋首于他怀中,已是俨然哭成了一个泪人,抽泣半晌,方才语无伦次地说道:“可是……可是,那个孩子……它……我分明都已经这样待它了,为何它还会离我而去?为何啊……”
谭今崭轻抚她头顶黑发温声劝道:“罢了,夫人能够坚强地撑下来已是不易,切莫要再为它忧思过度了。”
眼见着这昔日雄霸一方的北域王侯如今倒像是寻常人家的丈夫一般,言行举止之间,皆为缠绵悱恻的深切情意,众人在旁观者,无不心生动容,连那谭府之中一向粗枝大叶的小丫鬟们都不禁为之叹息,纷纷掩面轻泣。
屋中气氛一时之间沉郁哀痛,压得人们久久无法释怀,就这般寂静无声地沉溺良久,却是忽然听得门外守卫尾音一扬,几乎是毫无预料地高声呐喊道:
“太子殿下驾到——”
就像是猛然在心头敲响了一记警钟,所有纷乱的思绪沉钝而又迟缓地归于一处,我失魂落魄地抬起了头,透过纸窗边缘浅薄不一的那条缝隙,下意识地开始寻找段止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