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丹辇,刚刚脱了大氅交给门口的小太监,傅恒便听到殿里传来乾隆中气十足的声音:“春和么,进来!”
“扎——”傅恒高声答应着,小苏拉早就将厚厚的门帘子挑了起来,跨过高高的门槛,在外殿摆着的三尺多高的镀金自鸣钟前略定了定神,这才轻吁口气,迈步进了东暖阁,伏地叩头道:“奴才傅恒,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挨着延清坐着吧!”听到乾隆吩咐,他这才抬头起身,见乾隆面无表情,盘膝坐在炕头靠墙处,面前炕桌上满满当当堆的都是奏折,朱砂笔砚俱全,一杯**摆在旁边,冒着淡淡热气。刘统勋,于敏中,阿里兖都在,俱坐在乾隆脚下杌子上,旁边尚有一位身穿一品仙鹤补服,头戴红顶子的老者,鹤发苍颜,颌下一缕雪白的胡子微微的翘着。此人有点胖,法令纹很深,脸上的肉有些下垂的样子,上面长着些褐色的土斑,给人一中日暮西山,老态龙钟的感觉。
不过傅恒却知道,当今官场上,还真的没有一个人敢于小瞧这位老者,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陕甘总督,官拜东阁大学士的杨应琚。
杨应琚字佩之,雅号松门,汉军正白旗人,雍正爷时由荫生授户部员外郎之职,正式踏入官场,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从小小的员外郎爬到了封疆大吏,殿阁大学士的职位,官居一品,荣宠无限,是当今除尹继善外,最富圣名的督抚。尤其是这次与明瑞争夺云贵总督之位再次胜出,风头之劲,可谓一时无两。
见傅恒看他,杨应琚皮笑肉不笑的冲傅恒拱手打了个招呼,便将视线转到了别处。傅恒担着心事,无暇理会他的无礼,挨着刘统勋坐了下去,仔细打量了一番乾隆,发现老爷子虽然面无表情,眼睛却微微上翘。他打小就跟着乾隆,自然明白这是乾隆有开心事时才有的表情,心里不免略松了些,同时涌上一股疑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万岁爷这么高兴呢?
不说傅恒的心事,乾隆看着傅恒坐下之后,便将视线转向了窗外,透过玻璃窗看着远处的飞檐碧瓦,出了好一阵子神,这才转回脸来道:“刘藻这人,是先帝爷特恩取中的举人,才华也算出众,可惜没有军事经历,这才导致……他本书生,军行机宜本非所长,故朕不肯责备他所不能之事,这才降补其为湖北巡抚。”
“这是万岁爷一片苦心,咱们做臣子的,自当感激涕零,鞠躬尽瘁。”杨应琚突然从屋子上跪下说道,接着抬头目视乾隆又道:“只是万岁爷恐怕还不知道,参将何琼诏逃跑时,刘藻也畏敌如虎,集结兵力七千余人,本该围歼而上,解何琼诏之危,他却从思茅匆匆撤回普洱,还敢上书,说什么瘴疠难行,纯粹是惧怕敌人,不敢进攻的托词。而且臣还听说,他调兵时,忽调忽撤,漫无成算,若小儿游戏一般,慢误军机……”
“果有此事?”乾隆诧异的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乾隆的语气十分严厉,杨应琚却并不害怕,不慌不忙的说道:“老臣此次来京慢了几天,就是等待云南南边的消息。实不敢瞒主上,自从有旨让老臣署理云贵总督之日起,老臣便派人去云南调查消息,这些事,都是老臣派去的人报与老臣知晓的,”说着一顿,花白的胡子猛的一翘,激愤道:“不是老臣容不下刘藻,丧权辱国,致使孟艮,整欠,普洱失陷敌手,刘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一个降补,恐怕那些战死的英魂不肯瞑目,还当严惩,以平天下臣民之心!”说罢以头叩地,砰砰有声!
“杨制台说的有理,还望主上三思!”于敏中也跪了下去。
欺人太甚!
傅恒见两个大学士逼着乾隆重惩刘藻,顿时大怒,暂时将和珅与福康安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强自抑制心火,淡淡问道:“杨大人,于大人,我想请问一句,这里离着云南多远?”都是人精,所以他并没有等着两人回答,如此问话,不过是希望引起众人注意,见包括乾隆在内都看向自己,他便继续说道:“大清堪舆图记载,从京城至普洱,直线距离起码四千五百里。但路不是直的,就算走最短的路程,骑最好的马,一个来回,起码也得二十多天。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想说明一件事情,为何古人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说呢?就是因为发生战争的地方,往往离着君上太远,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而战场又瞬息万变,所以……刘藻的事情也是这个道理,他现在还在云南,而咱们呢,离他千里迢迢,就凭几个属下的一面之词,就定他的罪过,恐怕有些不妥吧?”
老狐狸!于敏芝暗骂一句,与杨应琚飞快对视一眼,心知被傅恒这么一说,刘藻的命恐怕保住了,心有不甘,冲杨应琚微一眨眼,杨应琚心领神会,强辩道:“六爷,你的意思是我和于大人轻信于人,所言有虚么?”
“有没有心虚,你自己清楚,不心虚,解释个屁?”不等傅恒说话,阿里兖不屑的说道,脸上的伤疤一跳一跳,显得别外狰狞。他是行伍出身,入军机以来,虽也受些磨练,多些儒雅,一发起怒来,顿时忘了身份,脏话冲口而出。
“阿中堂,万岁爷面前,还请您自重一些,”就像阿里兖看不惯汉人一般,汉人也看不惯阿里兖,杨应琚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按你的意思,那富察大人刚才为刘藻开脱,也是心虚不成?”
刘藻与傅恒的关系极好,这不是秘密